谈心?
司礼监掌印来内阁找首辅谈心?
申时行愣了愣,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毛病,不谈心难道还谈政事吗?谈政事才是忌讳的呢。
所以,申时行随即笑开了:“老公公,好,好,好,今儿个咱俩不谈政事只谈心。”
此时,内阁值房里只有申时行和冯保两个人。
“本来即便顺路,我也不会来内阁的,但有件事我实在看不过去,所以就来了。”
“老公公指的是哪件事儿?”申时行的神情陡然一紧,刚还想着要痛快地聊天儿谈心呢,怎么一上来就是质问的口吻啊?
“你扪心自问,你能坐上首辅的位子,最应该感谢谁?”
“太后娘娘开恩。”申时行道。
“糊涂,你真是糊涂啊!”冯保夷然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再想想。”
“陛下?”申时行试探地道。
冯保鼻子里“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是在故意装糊涂的吧?”
“还望老公公明言。”
“你这人啦……”冯保鄙夷地摇头叹息,以责备的口吻道:“难怪娘娘看不上你,真个是不痛快!当初是潞王爷暗中扶植你,排挤走张四维,将你推上临时代理首辅的位子,而且临时代理首辅这个主意也是潞王爷说服太后娘娘决定下来的。太后娘娘得知张先生去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问潞王爷首辅该由谁来接任,也是潞王爷咬定你不放,如果不是潞王爷,你会有今天?哼,到头来你却装糊涂,你的良心不痛吗?”
申时行沉吟片许,回道:“老公公,我不是不知道要感谢潞王爷,只是,让我怎么感谢呢?若与潞王爷过分亲近,不是加重他的负担吗?况且潞王爷明确说过,准确地说是明确警告过:让我平时别与他交往。我对潞王爷的感激只能留在心里。”
申时行摸着自己胸口。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廷议上也不为潞王爷说句好话?”
“廷议时老公公不是也在吗?也没见你为潞王爷说句好话啊!”申时行绵里藏针地笑怼道。
“……”把冯保怼得一愣。但随即他反驳道:“潞王爷对我又没有如此大的恩情。”
“潞王爷做的这些也不是为了要我报恩吧?况且,廷议上的形势老公公也看到了,潞王爷直接请示太后娘娘,连陛下都没给机会做主,我又能说什么呢?当时我还不是首辅,只是临时代理首辅呢。老公公,我说的可是事实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申时行还感觉有一肚子苦水似的。
冯保道:“事实是事实,可如今潞王爷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你难道什么都不表示吗?”
“老公公想让我表示什么?”
“气死了,与你真是无法沟通!”冯保气得站起来要走人,气咻咻地道,“若不是潞王爷让我平时多与你沟通交流,我才懒得找你这种不温不火无情无义的人。”
“老公公,别介啊!”申时行忙一把薅住冯保,“有话好好说嘛。”
冯保没好气地道:“你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什么好说的?”
“老公公,有时我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啊。”申时行为自己辩护道,硬是拉着冯保不放,“老公公,坐下来慢慢说,别急嘛。”
冯保勉为其难地坐下。
或许与李太后一样,因为与张居正相处习惯了,所以对申时行的说话行为方式不感冒,感觉很吃力!
“老公公教教我呗,我到底要该怎么做呢?”申时行谦虚地道。
冯保一摆手:“哎,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你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看了生气而已。”
申时行十分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公公,你刚才说是潞王爷让你平时多与我沟通交流的?”
“怎么?不行吗?”冯保仍是一副气嘟嘟的姿态。
申时行笑:“行当然行,只是老公公与潞王爷关系很不错嘛。”
冯保叹:“不错又怎么样?潞王爷再也不是以前的潞王爷了,如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老公公也不要尽是悲观嘛,如果潞王爷还是以前的潞王爷,那离开京城就是永远的离开了,可如今潞王爷变成一个普通人,离开京城随时可以回来的啊!”
“也是哈。”冯保这才将脸上的怒容收敛起来几分。再联想到朱翊镠最近的种种表现……他心下不禁喜欢瞎琢磨:潞王爷难道真是故意的?
“既然老公公今天来了,那有两句话我不妨问问,如何?”
冯保点了点头。
申时行道:“我听说上次六科都给事中集中弹劾潞王爷,他们的奏本基本上都是在老公公的指导与授意下完成的,是吗?”
“是的。”冯保点头承认。
“老公公为何要这么做呢?一方面怂恿言官弹劾潞王爷,另一方面又跑来为潞王爷喊冤……这明显是自相矛盾的两种行为啊。”
冯保先是摇头,然后不分轻重地道:“你要是能够窥得这其中的奥妙,那我就可以天天睡大觉了,对朝事完全坐视不理。”
申时行当然听出来了冯保瞧不起他,可好在他似乎也不在意,只是非常淡然地付之一笑。
而冯保也知道申时行的脾气,就那不急不躁的性子,与雷厉风行的张居正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后。
申时行接着又问:“老公公,听说你私底下与潞王爷交情颇深,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现实?”
冯保不由得一愣,诧异地道:“什么出于真心还是出于现实?”
申时行想了想,还是觉得用冯保刚才用的招数算了,所以如是般回道:“老公公对不起,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想表达什么。”
冯保微微摇头,也不掩饰他失望的神情,反正就是感觉与申时行真的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可言,就好像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彼此不懂得对方,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这一刻,又让冯保想起了张居正的好,想起了与张居正之间的默契与坦荡……与申时行怎么也找不到这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天下之大,知己难求啊!”冯保不由得暗自感慨。
虽然他与申时行面对面地坐着,可谓近在咫尺,然而两个人的心却犹如远在天边,而且这种距离难以跨越,甚至都不想跨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