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四月。
距离张居正动完手术有一段时间了,李太后有些着急。
或许是因为心理的缘故,她总觉得申时行不对胃口似的:小事蹑手蹑脚,大事又做不得主。
所以,李太后还是希望张居正尽快康复,还朝视事。
这天,她特意跑来偏殿问小儿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道:“镠儿,张先生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朱翊镠口由心发:“娘,应该好些了吧。但即便好些,这时候也不能让张先生还朝视事。”
“这是为何?”李太后诧异地道。
朱翊镠回道:“张先生动完手术不久,这时候该让他好生休息。胡诚一直在张先生家,咱要相信他,他说张先生什么时候能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吧。”
李太后点了点头,忽然敏觉地道:“镠儿,你说张先生会不会有退休的打算?”
“如果是孩儿,这时候退休还真心不错。”
李太后听了一愣,“为什么?”
朱翊镠本想解释,尤其将万历皇帝此时的心态剖析一番,可想了想还是算了,只如是般回道:“功成身退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何必让张先生学诸葛孔明,非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惜朝廷上下找不出一位像张先生那样能够力挽狂澜的奇才,朝廷缺不得张先生啊!”
正说着,只见冯保色急匆匆地进来了,禀报道:“娘娘,张先生刚递交上来一份《乞骸归里疏》,望娘娘与陛下恩准。”
李太后霍然站起,焦急地问道:“张先生的身体不是有所好转吗?为什么忽然要乞骸骨?”
“娘娘,张先生的奏疏,奴婢带来了,请娘娘过目。”冯保将张居正的奏疏递给李太后。
可李太后没接,如临大敌般吩咐道:“冯公公你来念。”
冯保摊开奏疏,缓缓念道:“臣张居正自感身体羸疲,已无法履行首辅职责,伏望圣慈垂悯成全,谅臣素无矫饰,知臣情非得已,早赐骸骨,生还乡里。倘不即填沟壑,犹可效用于将来,臣不胜哀鸣恳切,战栗陨越之至。”
张居正本来就写得悲凉,偏偏冯保又念得如此哀切,让李太后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可她头脑还是相当的清晰,“不行,现在还不能放张先生荣归故里。”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娘娘,那现在该怎么办?”
李太后稍一沉吟,吩咐道:“冯公公拿笔来,我要替皇帝写一份手敕挽留张先生。”
冯保生怕张居正致仕回乡,想着好不容易借助朱翊镠将张诚给扳倒了,将张鲸的气焰给压住了,如果张居正在这个时候致仕回籍,那他孤掌难鸣。
此刻见李太后态度如此坚决誓要挽留张居正,冯保安心多了,连忙取来笔墨。
李太后稍一沉吟,脑海里已组织好了语言,缓缓说道:“谕太师张太岳:朕自冲龄登基,全仰赖张先生启沃佐理,迄今已有十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朕感念先生,然先生屡以抱恙辞,忍离朕耶?娘明确告知,未至三十,不可亲政,如今朝野皆知。朕知先生竭力国事,致此劳瘁,然不妨像眼下一样,在京在家调理,阁务且总大纲,着临时代理首辅、阁臣办理。先生专养精神,省思虑,自然不久能康复,庶慰朕朝夕拳拳之意。”
冯保奋笔疾书。
李太后稍顿了顿,接着又补充道:“钦赐张先生银元宝一百两,甜食两盒,点心两盒,烧割一分,珍珠一颗,钦此。”
瞅这架势,李太后断不会放张居正致仕回籍,哪怕病得再厉害也要在京在家修养。
朱翊镠暗自叹了口气,可让他又能怎么着?在这件事上,万历皇帝都没让他做主,给张居正的手敕都是李太后代写的呢。
冯保写毕,交给李太后。
李太后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重新落到冯保手里。
冯保弱弱地问道:“这口谕还用给万岁爷送去过目吗?”
李太后摇头:“我看不必了。”
“好!”这正合冯保的心意。他可不希望被万历皇帝看到。
李太后道:“冯公公去准备,然后第一时间送到张先生家里。”
“好,知道了,娘娘。”冯保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问,“娘娘,张先生写就的《乞骸归里疏》连同刚才的圣谕,需要一同在邸报上刊登告知天下官员吗?”
李太后回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刊登邸报也行。”
“嗯。”冯保暗自高兴,这样,天下官员都知道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挽留张居正的决心。
待冯保带着圣敕离开,朱翊镠微微叹了一口气,问道:“娘,你为什么不给皇兄看看圣敕呢?皇兄毕竟才是一国之主啊!”
“你是怪娘私作主张?”
“不是,娘代皇兄秉笔国政已有十年,本来大事都是娘亲做主,何来私作主张一说?”
“哎!镠儿是不是同意放张先生回归故里?”
“娘,也不是。”朱翊镠回道。确实,这时候虽然不请张居正还朝视事,但也不能将他放回江陵。
就在当天,邸报刊登了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连同李太后代替万历皇帝写好的圣敕。
这样一来,天下官员都知道张居正要请辞了,纷纷猜想莫非张居正的手术不成熟所以病情加重?不然为什么忽然要请辞呢?
官场上的人最会见风使舵,见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张居正如此宠信,而张居正似乎又不见好。
其实,早在为张居正动手术的前夕,京城里就有官员设道场为张居正祈福。
那时还不觉得,只以为设道场的官员都是马屁精的虚套,简直就是纸糊灯笼当菩萨。
现在看到万历皇帝这道敕谕,大家又觉得那些设道场地官员很有先见之明。
一时间纷纷效仿,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被各衙门的官员包下来了,替张居正祈福。
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长白日不去衙门点卯上班,却脱下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戴着瓦愣儿帽赶往各寺庙道观唱经诵偈,一个个忙得气喘吁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