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遇到这种仗势,梁桂根本无法捋直舌头。
第二,即便让他捋直舌头,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翊镠大声呵斥道:“说呀!你哑巴了?”
“潞王爷,说,说什么?”梁桂趴在地上,吓得直哆嗦,脑子早已乱作一团。
“娘的,既然你不知道说什么,那本王说给你听。你儿子梁邦瑞根本就是得了痨病,命不久矣,你却异想天开,拉上冯保那条线,想让你儿子娶公主为妻,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朱翊镠又气又急,声音像是有裂石穿云之功。
这话一出,不仅梁桂愕然,就是跟随朱翊镠来的张元德、付大海和阳康都是惊掉下巴的神情。
先头朱翊镠只说让他们来打听关于梁桂的儿子梁邦瑞的身体与人品情况,却没有说为什么。
原来是因为梁桂想让自己得了痨病的儿子娶公主……痨病在这个年代根本就是不治之症啊。
亏得梁桂真敢想!
难怪潞王爷无比的愤怒,敢私闯民宅。这让谁谁不愤怒?潞王爷怎么能容忍一个得了痨病的将死之人娶他的亲姐?
朱翊镠接着又凶巴巴地道:“别怪我诅咒你儿子不长命,你敢说你儿子是个正常的男人吗?”
梁桂无言:“……”
“给本王老实道来,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娘的,你这不是害人吗?是人干的事儿吗?说。”
“潞王爷,饶命啊!是一个算命先生说我儿子得了病,需要娶一位高贵的妻子冲喜。而普天之下,高贵的妻子莫过于公主殿下,所以我们就想到,想到了娶一位公主,恰好遇到朝廷大海选驸马的通知,我们就报了名。”
冲喜……特么的,封建迷信害死人!
痨病就是肺结核,别说是在古代,就是放到几百年后,照样属于难以治愈的重病,死亡率很高。
居然想娶一位高贵的妻子来冲喜治病,真特么可恶!
梁桂这货确实敢想敢干。
但更主要的是,在那个年代想找公主做老婆虽然是难事,但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当时明朝为公主选驸马都是放开了海选,有京师户口的还可以优先报名。
或许有人要问,报名之后,难道没有严格的审查程序吗?
没错,当然是有的。
但实际上,在为公主选驸马的过程中,司礼监、内官监等处宦官说的话权重很高。更不用说像冯保那样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了,他还是此次选驸马的总负责人呢。
只要有钱打通关系,被选中驸马的可能性还是大大滴。
事实上,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梁邦瑞就是在冯保的护翼下,成功当选永宁公主的驸马。
这也是后来明朝人得知实情后痛骂冯保此举简直“滔天之罪,十倍李广”的原因。
李广是弘治朝内官监太监,也是因为收了钱,差点儿把德清公主给“卖”了。幸得言官上奏,才没让他得逞。
如果只是在为公主选驸马的事上有发言权,还不足以解释为何太监珰头们敢欺瞒皇帝、太后上下其手,更重要的是,他们做了这些坏事之后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很难想象德清公主事件,涉事的太监只是被皇帝责骂了一下,而李广则未受任何处理。
冯保也是一样的,将永宁公主害得那么惨,梁邦瑞一个月后就吐血而亡,可怜的永宁公主连自己驸马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冯保却相安无事。即便张居正后来倒台被万历皇帝清算,他受到牵连被贬到南京,也没有追究此事。
可见明朝公主的地位有多低。
也难怪有人敢打公主的主意。但凡公主地位高一点,看谁敢胡来?看谁敢不要命。
为了揪出冯保,朱翊镠道:“就你儿子那样的条件,你报了名又有什么用?”
“冯公公告诉我们有用的。”梁桂早已吓得乱了神,口无遮拦求生欲极强,“冯公公还说保证让我儿子作为驸马第一人选。”
“你给他送了多少钱?”
“将家底儿几乎全部给他了,现银加银票共计八万多两,还有一处地契和两处田产,价值两万多。”
付大海在旁边一一作了笔录。
“你想过没,万一失败呢?”朱翊镠又问。
“冯公公说十拿九稳。他是司礼监掌印,又是总负责人。”
“现在还相信十拿九稳吗?”
“……”梁桂不言声。
“那本王告诉你,就不要做白日梦了。有本王在,绝不会让你儿子娶我姐姐。听清楚了没?”
“潞王爷,那,那……”梁桂本想问那送出去的钱和礼物怎么办?但发现不知如何开口。
却不料朱翊镠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你是想问,那送出去的钱和地契、田产如何吗?”
梁桂沉默,表示肯定。
朱翊镠道:“告诉你,本王可不管那些,你自己送出去的,有本事自己向冯保要回。”
梁桂想死的心都有。
但此时此刻,特么地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本是相信冯保的,谁知冒出一个潞王爷非要掺和?
朱翊镠一抬手:“走吧,起来,随本王进宫。”
“潞王爷,卑职全都招了,还要进宫作甚?”
“你招只是对我招了,还有我娘呢。万一冯公公反咬你一口,难道你不去辩驳而要等死吗?”
“什么?”梁桂骇然变色。
“你说你告知了冯保实情,说你送了那么钱给他,可他要是矢口不认呢?而且,他要是反过来说你欺骗他,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你儿子得了痨病,你如何解释?”
“……”梁桂哑口无言。
“所以,你还得进宫在我娘面前与冯保当面对峙,否则就凭你今日一面之词,谁敢保证是真是假?”
梁桂急眼了:“潞王爷,请允许卑职先找冯公公一趟。”
朱翊镠笑了:“你真天真,你以为冯保会见你吗?即便他见你,你敢保证他让你安全回来吗?见他有什么用?现在能救你的是我和我娘亲。若非看你爱子心切,不惜一切代价铤而走险,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走吧,起来。”
也不知梁桂是心疼他的钱,还是更加相信冯保,依然嚷道:“潞王爷,卑职要见冯公公,卑职要见冯公公……”
朱翊镠气愤不过,斥骂道:“你特么是不是傻了?是你单独去见冯保安全,还是在我和我娘亲面前见冯保安全啊?”
也不管梁桂有多么不愿意,朱翊镠抬手吩咐张元德几个将梁桂拉扯起来直接押走。
梁桂感觉这事儿要黄了,一个劲儿地哭喊:“可怜我苦命的的儿子啊!我要见冯公公,我要见冯公公啊,是他害了我,是他承诺说很有希望的……”
朱翊镠不忍心,掏出冯保写的那张纸笺,说道:“你也别怨恨冯公公了,他确实帮了你,看,他将你儿子列为驸马第一人选,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怪只怪你自己动机不良。你可怜你命苦的儿子,倘若让他娶了我姐,那我姐的命就不苦吗?谁来可怜她?人活于世,是不是得有同理之心?”
虽然并未见梁桂脸上有多少惭愧之色,但他再也不敢叫嚷了,任凭张元德几个将他架走。
“咳,咳,咳。”
正出门,忽然听见几声咳嗽,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似的,听得让人不寒而栗。
“爹。”
然后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喊。
朱翊镠扭头一看,见一位形销骨立的青年站在里间门口处,瘦得像一根竹竿儿。
想必那位就是梁邦瑞了。
梁桂扭头,满眼的慈爱,安慰道:“进去吧!可怜的孩子。”
“爹!”梁邦瑞又喊了一声,“你犯了什么事吗?”
“爹没犯事,去去就回,别担心哈,进屋休息吧!”
梁桂再一回头,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刻,朱翊镠忽然觉得他可以放过梁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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