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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离恨的伤一开始好得很快,那些流血伤疤长合的速度颇为惊人,但这种复原速度达到一定程度后,忽然延缓了。
比起皮肉伤,他的五脏肺腑更为难以修复。虽能走动,可走了几步便要搀扶,望着病恹恹、柔柔弱弱,总归是使唤不起来。
梅问情不介意进度慢,她反而很乐意戳破这人的乖顺假象,三言两语便能把他的面具都拆掉,露出尖尖的猫爪子,会叫会恼的玩偶摆弄起来,颇有乐趣。
盛春时节,后院窗前栽了一棵桃花,挟来香气。
梅问情在前院吃过了饭,照例给贺少侠带了晚膳。她捧着一卷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的书坐在那儿,守着他吃饭。
对方的筷子停下了,养了一日才好些的嗓子低低出声:“梅先生……”
“你若实在无法将那些狎昵的称呼叫出来,直呼我名字也可以。”她衣衫懒散,霜色的领子微敞,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和锁骨。腰带也没束紧,两条宫绦怠惰地盘缩在下裳的薄纱里。“我看你年纪不大,勉强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听了说不定能舒心。”
年纪不大?他忍不住想,自己这岁数要是说出来,她都得拿个锤子把他钉到棺材板里。
贺离恨看向她,见到挡着她脸庞的书卷,从内页里零落调出来一张插图。他低头一扫,是春宫图。
他顿时收回视线,咳嗽了一声,道:“……我想洗漱沐浴,可以吗?”
这几日碍于伤势,总是浸水擦拭一番便罢,至多也不过拆洗长发,还未好好沐浴过一番。
重伤以前,他道体完满,虽是魔修,但自然洁净、不染纤尘。如今伤重至此,虽然仍比普通人好得多,但稍稍沾上一些浮尘,便有些难以忍受。
放在梅问情眼里,大伤未愈还要沐浴碰水,估计是非常娇气又矫情的事了。
他如此想着,这位散漫的教书先生却并没嘲讽戏弄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又翻过去一页,她道:“你一个人洗得了么?就你这点体力……有一页掉你脚下了,捡一下。”
贺离恨让她说得噎了一下,他顾忌伤口,有点不自然地低下身拾起那张插画,再扶了一下桌沿儿,看都不看一眼内容地递过去。
梅问情也没抬头,探手随意一接,书页连同他的手腕都掐在掌中,两根手指给探了探脉:“……还行。”
这似乎是允准了。
贺离恨计算着复原的时间,又想到自己死不见尸,那些老仇家未必就真能宽心,虽然人间红尘寻人是大海捞针,但耽误久了难免出事……他思索片刻,又抬头看了一下梅问情:这若是连累了她,总归不好,就算要养伤,也得另寻个无人的所在。
他这么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女人的眼眸,那双黑漆漆、寒沁沁的双眼只跟他对上一刹,随后就错觉般地舒展来,如抽枝伸展的嫩芽:“你这一个人闯荡江湖,胆子还挺大。”
贺离恨道:“有时候逼到一个份儿上,胆子小的,就都死掉,化为尘土了。”
梅问情微笑着表扬:“哎,好凶啊。”
这么一句评价,都听不出来是正面的,她居然还讲得像是夸奖似的。贺离恨顿了顿,接话:“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若日后我能养好身体,你有了想杀之人,我可以帮你。”
梅问情道:“若是养不好呢?”
贺离恨愣了一下,他没有太过思考这个可能性,就如同此人的性格一样,他从不认为自己的任何低谷期是爬不起来的。……如果这么容易就一蹶不振的话,大道参天,他早就死了,连修真问心,便都不配。
“那就……”
“那就当我的仆人吧。”梅问情自然地道,“我救你一命,按理说,你这条命其实是属于我的。对不对?”
“挟恩图报。”饶是贺离恨非常想装,也没能装得下去,他吐出这四个字,撇开眼神,“为人轻佻。”
梅问情有一个名士的名头,可天下名士多是性情古怪,她混在其中,有几分轻佻懒散,不够庄重,倒也不足为奇。
梅问情没把他这两句低语当成一回事:“好了,贺少侠,那就这么说定了。”
“谁跟你说定了。”贺离恨道,“身为师者,私蓄男奴,纵然没犯什么律法,总归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我管它好不好听。”女人将掉落的书页夹在其中,反手放回身后的书架上,然后从床畔的藤椅上起来,舒展了一下身躯。
她随手拉紧了腰带上的宫绦环佩,衣料往瘦削紧实的腰身上一裹,姿态随性,像一只优雅又懒惰的大猫:“衣服脱了,我给你弄点水洗澡。”
贺离恨方才看着她,听着她腰侧叮当作响的环佩晃了一下神,随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我自己洗就行了,不用……嘶——”
对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根本没用力,只是放在那儿,那片撕裂的伤口就憋着劲儿弄疼他。贺离恨眼角泛红,一口凉气抽回来,痛得冒冷汗,喉头到胸口都要结冰了。
她从上方压下来,阴影笼罩在眼前:“你就是这么行的?”
贺离恨咬紧了后槽牙,忍住发抖的喘息。
他原本还真将这当成可以忍耐的皮外伤,但只是被这么碰到,就猝不及防地勾起五脏六腑的疼痛和虚弱,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从他骨头里抽出来……残余的仙道真气还留在躯体里,往神魂里钻。
梅问情屈起手指,指尖轻盈地搭在他肩膀衣衫的上方,触感微不足道:“贺少侠,最好多听听我的话。”
贺离恨骤然有一种仿佛被猛兽含着脖颈,舔着喉骨的错觉。
他双睫被生理性眼泪浸湿,缓缓地匀稳了一口气,声音发哑:“梅问情……不许这么突然地碰我。”
她笑了一下,然后收回手,抬指将对方外披上的两根细绳一抽,外衣就落下来,露出整齐系到最上端的内衫。
“热水没凉之前,”她说,“我在旁边的房间里等你,如果需要扶的话,叫我一声,我就帮你。”
————
水雾弥漫。
刘潇潇前几日刚给她敬爱的先生带了一应洗漱用具,特意还为贺公子捎了一份全新的,比起“轻佻浪荡”的梅先生来说,她这位弟子才是世俗意义上的、文雅体贴的正人淑女。
热水温度稍高,这屋子又显得小,只开了一个窗缝通风。梅问情垂着眼眸,目光落在两指之间,一团白腻腻的雾气在指间缭绕着。
那是她刚刚从贺离恨身体里抽出来的残余真气。
清冽锋锐、连绵不绝,伤他的人修为倒是很深厚,这团真气要是留在他身体里,那这伤十几年也好不了。她行善积德,随手帮忙。
嗯,随手帮忙,绝不是看他长得好看,也不是可怜他那张倔强又忍耐的脸。
那团真气明明属于别的修行者,可到了她手里,却乖顺如绵羊,任由她捏来捏去,随意聚散。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任由这团气息消散不见。
身后响起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以他的身体状况,就是走到这里,也费力忍痛、颇为艰难。不过梅问情倒是预料到了这一点,贺离恨虽然不拘小节,但比起她来说,还是挺要脸的。
雾色缭绕声中,衣衫一件件搭在屏风上,浴桶里的水面泛起涟漪。
梅问情虽然正对着他,可目光很安分老实,静静地盯着他的脸,根本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在她眼皮底下脱光衣服洗澡,眼波都不动一下:“热吗?”
贺离恨没吱声。
他还在不高兴,眼角残红未褪,那块的皮肤太薄了,热气升腾上来,连耳朵尖儿都泛起血色。
不知道是雾气给熏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梅问情啧了一声:“多余问。”便起身拿起毛巾,绕到背面给他擦拭后颈、肩头。密密的水珠从肌肤上往下滑,避开了未愈的伤处。
她单手解开对方的发带,道:“你说谁家妻主给夫郎亲手洗澡的啊?更别说你不是我娶的了,我都没睡过你,还对你这么好,又救又养,伺候吃穿,你还那么凶我,你说你做的对么,嗯?”
贺离恨低着头,任由她把玩自己的长发,半晌才道:“……但凡你不那么戏弄人……”
梅问情的手从后面绕过来,忽然卡住他的下颔,两指分明没用力,可轻易就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她低头,模样倒映在贺离恨的眼睛里。没簪住的剩余长发落下来,发梢打着旋儿碰到了水面。
“别躲。”她道,“我看看你脖子上这块好全了没有。”
贺离恨被她钳着下颔,下意识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出于一种保护性的本能和姿态。他忍着脆弱之处被人观赏的恐惧感,连忙道:“已经好了,我已经……”
梅问情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她先是看过了伤疤结痂的边缘,而后又看向他,忽然道:“你这蛇也爱洗澡?”
贺离恨一个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按着自己的手忽地一松,掌心里的手腕也倏忽抽了回去。她的手没入水底,拎上来一条湿哒哒的黑蛇。
双方面面相觑,黑蛇眼眸猩红,吐着血色的信子,浑身都是五彩斑斓的黑,鳞片透亮。
贺离恨见魔蛇被她拿在手中,生怕这蛇受惊咬她:“别掐它……这是毒蛇。”
“毒蛇。”梅问情笑眯眯地捏着它把玩,魔蛇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里只剩下畏惧发抖,只不过小蛇背对着贺离恨,没让他看到。“居然跟你形影不离。”
她还不想把“贺少侠”的小宠物吓坏了,便随手放到了旁边,任由小蛇自闭地团成一个球儿,慢吞吞地爬回贺离恨的身边。
“对,”贺离恨谨慎地圆谎,“毕竟我是个杀手……”
“知道了。”她湿漉漉的手指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气息发凉地扑过来,“没有感情的、凶巴巴的小杀手。这个身份我已经记住了。”
“……敷衍。”
雨幕被揭开,为首被称为“周老大”的中年娘子一身劲装,鬓发掺着几许银丝,干练利落地推开庙门,往里面一看——破庙里零星地点着篝火,只有一对夫妻坐在塑像下烤火。
她道:“进来吧。”身后的运货队成员便鱼贯而入。
十几个正当壮年的女子,个个高挑,厚衣服裹着身躯上的肌肉,一看就知道身强体健。她们生好了火,才向另一边打量那对夫妻。
这一看不要紧,运货队里当即有个粗糙声音低声道:“老大,这小爷们长得也忒俊了,我看他妻主不像个练家子,没什么用。就算没有我们,这路上估计也活不下去……要不我们……”
另一人应和了一声:“这小爷们给你们玩,这小娘子也白白嫩嫩的,女人之间又不吃亏……”
周敏皱着眉斥道:“把你那点癖好憋回去,还有你,安安生生运货不懂么?一天净琢磨给我惹是生非!”
周老大骂了几句,这群人便安生了。不过她们这些通往域外的运货队本来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般情况下都是口花花几句,在周敏的管束之下,没有人会当真。
夜雨更加绵密,篝火上的火星子往上直冒。
梅问情用一根木柴拨动着火星,她向来耳朵好使,垂着手扒拉了一会儿,跟身畔的贺离恨低声道:“地府无门闯进来。连李娘子都被吓得辞了行,她们要是知道贺郎你是个神鬼妖魔的香饽饽,还敢跟你坐在同一个庙里吗?”
从遇到食姥姥那一日后,又过了半个月,这半月内遇到的奇形怪状、荒诞诡异之事数不胜数,李娘子纵然老成纯熟,也实在招架不住,她上有老下有小,为了一家生计,磕头请罪地跟两人辞行。
梅问情仿佛早知如此一般,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让她交给刘潇潇,刘家自然不会问罪于她。李娘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辆马车。
贺离恨靠着她犯困,膝盖上放着一柄木制的刀鞘,这是他这几日用酸枣木做的鞘,只是里面并无兵刃。
他道:“你早知我是个麻烦祸害,还不顾性命地跟我坐在同一个庙里,我看那几个女人比你身强体健得多,我这点考验对她们来说,想必是小菜一碟。”
梅问情闻言便笑,温声给贺小郎君科普道:“你说对了,像这种走南闯北的运货队,肯定也遇到过一些山魈野怪,但像你我这么频繁的,她们肯定没见过。”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干这个行当?”他问。
“因为很赚钱啊。”梅问情将火焰上煮的一小炉茶水取下来,滚烫的水滑入杯壁,发出滋滋的声音,雾气荡开,“你知道她们运一趟去域外,再从域外运一趟回来,有多少银子么?只要干个五年,就足够买下园子田地、铺子马匹,做当地的商绅富户了。”
“但……”贺离恨迟疑道,“我们这半个月好像没怎么遇到过运货队。”
梅问情面色不改,轻描淡写地道:“怎么没有?你走路时低头看看地上的土地,说不定里面就掩埋着运货队的尸骨。”
贺离恨不寒而栗,半晌后忽然道:“你这么博学多识,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低头吹了吹茶水,先喝了一小口试试温度,然后揽着他的手臂稍微一紧,递过去喂到贺离恨的嘴边:“嘴巴干得要裂开了,你这人怎么吃喝都不知道开口要。”
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茶水,润了润唇和咽喉。贺离恨曾经辟谷了成百上千年,对于吃喝确实总是生疏地慢半拍、缺根弦。
梅问情给他喂完了水,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尔后低头凑过来,这架势就像是要亲他似的。贺离恨心头突突地跳,抬手攥住了她的袖子,挡了一下。
他道:“旁边……这么多人。”
那日的提议他虽没有直接答应,但半个月下来,两人的关系也算一日千里、颇为暧昧。
梅问情盯着他,忽然很愉悦地笑了,轻声道:“若是你我袖手旁观,过不了多久就没人了。”
贺离恨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明白梅问情绝不会空口无凭,胡乱说话,这话必定是有缘由的。然而对方却闭口不答,仍然只是揽着他烤火,还观赏了一下他刻的刀鞘。
“这花纹不错,挺新鲜的。”梅问情道,“能往里头封几个暗域天魔就更好了。”
“暗域天魔……人间界哪有这东西,你也是修士?”
“怎么会呢。”她笑吟吟地道,“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
“……一派胡言。”
贺离恨低低地道。
两人随意聊着天,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敲在瓦片上如同砰砰的鼓声。左右两堆篝火都黯淡下来,破庙杂乱积灰,面目模糊的神佛塑像却分外高大。
那座塑像的眼窝里灰尘被吹开,露出一睁一闭的双眸,睁开的那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人群。
在头顶上雨滴敲出的鼓声越来越大时,庙外突然响起一阵喜乐的唢呐声,然后是密密的一阵行路声,伴随着高亢的吹吹打打。
飘忽不定的歌谣穿进耳朵里:
“郎呀郎呀要出嫁,红盖头,高轿门,与妻长长又久久,到白头哟到白头——”
“郎呀郎呀嫁给伊,一年新,两年旧,一梳断了好头颅,入洞房哟入洞房——”
后续的声音愈发高亢模糊,越近越难以听清。另一边运货队的周老大早已猛地站起:“六娘,符鸡带了没有!”
“带了!”
那个叫六娘的青年娘子从包裹中掏出一只被黄符纸裹着的鸡,鸡上的血还湿淋淋地浸透了符纸。她神情紧张地用鸡血画了一个圈,将一众运货队成员画在里面,然后把浸血的符纸挨个贴在周围。
众成员都站起了身,按住了身边的穿环大刀、铁棍之类的武器。周敏扭头看了那对夫妻一眼,吆喝道:“那位娘子——”
一边喊,一边将一根铁棍子扔了过去给她防身。谁知那位长得漂亮貌美的紫衣娘子起身都没起,反而是她身侧的郎君抬手稳稳地接住了,抱拳回了个礼。
周敏愣了一下,头一回给男人回江湖礼,而后便收回视线严阵以待。
破庙的庙门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像是雨滴被斜着吹了过来,门板直抖。头顶上的瓦片也发出砰砰的鼓声,好像为这雨中的嫁娶队伍助兴。
“这是什么?”贺离恨习惯性地认为梅问情什么都知道。
“是‘阴间喜事’。”她悠哉地坐在原地煮茶,淡淡地解释道,“一种……啧,怎么说呢,算是一种怨念汇集而成的鬼魅。据说是一个所嫁非人的儿郎,被山盟海誓迷了眼,下嫁给一无所有的妻主,然而当妻主高中状元后,为了迎娶当朝大臣的儿子,想要害死他再娶。在成亲后的第二年假称给他梳头,然后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贺离恨心头一紧,道:“然后呢?”
“那个脑袋被埋在状元娘府上的枣树下,结出的枣子甜蜜无比,她续弦的大臣之子无意间吃了之后,夜里把妻主看成鬼怪,同样把她的头砍了下来。”梅问情慢悠悠地道,“然后就有了这么个东西游荡在外,所以这个嫁娶队被称为‘阴间喜事’……”
“娘子长得这么年轻,却很博学,知道得不少。”周敏听在耳边,高声道,“两位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老大你疯了,这娘们看着文弱,又带着一个小郎君,能有什么本事?!”
“老大你还是别管他们了!”
哐当!
一声巨响,庙内的嘈杂声尽数消弭。庙门倒塌在地,嘭得激起满地的灰尘,露出纷乱瓢泼的雨。雨幕之中,一个穿着红衫,盖着盖头的清瘦儿郎站在门口,它的身上没有一丝雨滴。
它静静地站在那儿,怀中抱着一个闭着眼的脑袋。那脑袋上没有脸,但仔细看去,却仿佛有千百张脸循环更迭,有一千种负心人的面貌。
它穿着木屐,走进来时,发出清脆的木屐声。咔哒、咔哒,在这咔哒声之后,它走过的地面都蔓延上鲜红的血色,在被血色覆盖的地面上,长出肉乎乎的触肢,每根触肢上都长着面目不清的脑袋,有男有女,它们做出嗔怒、怨恨、薄情的神色。
它穿着木屐,走进来时,发出清脆的木屐声。咔哒、咔哒,在这咔哒声之后,它走过的地面都蔓延上鲜红的血色,在被血色覆盖的地面上,长出肉乎乎的触肢,每根触肢上都长着面目不清的脑袋,有男有女,它们做出嗔怒、怨恨、薄情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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