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日本人身手不弱,双方一交上手,卢清就知道事情不妙。失血过多令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加上右肩胛处的枪伤,又刀割般生疼,动作幅度稍大,便将肩胛处的肌肉撕得鲜血淋淋。一来二去,他那整条臂膀基本上成了摆设。
他相信密林中的姐姐安然无恙。所以,他腾挪闪跃着,极力拖延时间。
可是,敌人足足有三个人。
自己缠住两个,还剩一个。
眼角余光里,日本女人已经将卢婷这个傻丫头逼到了水涧边上,眼见就要逼得她跳进水里。
卢清不禁心急如焚,这时他刚闪过敌人一记重拳,另一个日本人恰恰飞脚踢到,卢清正要以一个撤步侧身来让过攻击,眼角却瞥见姐姐从一大丛植物间钻出,风一样猛扑上来。
于是,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迎上前去,乘敌人踢腿尚未完全发力之际,以胸脯硬接这一击,同时倏出双手,揽住了对方往侧后一卷。
两人滚成了一团。
另一个日本人见二人陷入纠缠,不由得大喜过望,就要扑上前去,与同伴合力将这个半大的孩子制服,忽听脑后风响,一枚匕首的铁柄咚的戳到,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晃两下,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
滚成一团的两人,很快就分出了高下。日本人以成年人的体重和力道,迅速占据了上风,此时听得背后动静,这日本人本能地一偏头,就见一枚雪亮的匕首,已递到眼前。
他立即松开地下的半大孩子,腾地起身避让。可是,被他压在地下的半大孩子,却不依不饶地揪紧他的两条臂膀,令他动弹不得。
“嗬~”挣扎不开,他惊得脸色大变,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匕首,噗嗤一声,插进了自己胸膛。
奔腾的浊浪,在卢婷身后翻卷着大浪。
在贞子的逼迫下,这个小丫头再无退路,娇小的身躯颤栗着,两条小腿瑟瑟发抖。
“哥~!”
绝望中她不由喊叫起来,忽地颤抖的小脚板儿一步踏空,整个人滑向咆哮的浊流。
在滑下去的一瞬间,她看见姐姐像一只护犊的母豹一样,从路边的丛绿团碧中冲出。
她娇小的身体急速下坠,松土碎石簌簌下掉。慌乱中卢婷拽住了一茬草茎,险险地稳住身形。
这是一茬矮小的杂草,本来长在山路边,当洪水冲塌道路,就成了临时堤岸。
临时堤岸下方已多被洪水淘空,面上又浸饱了雨水,本有多处裂痕。此时被卢婷这丫头强行攀附,几处裂痕越来越大,正处于坍塌的临界点,很快都会连皮带骨地坠入下方的洪流之中。
小姑娘越来越绝望,禁不住哭泣起来。
贞子本想胁持卢婷,见状也不敢上前。这时,背后响起同伴的惨叫。
她不禁偏头望去,却见那身手矫健的女子,已疾步冲来,那个受伤的少年紧跟在后。
贞子知道眼里闪过一道冷光,伸脚就朝断裂处踹去。
“啊~别,求求你!”卢婷惊恐地发出请求。
贞子哪里肯听,一脚跺向裂缝。
不等她的脚戳到,早有一柄匕首飞至,噗嗤一声,扎进了她的肩头,让她戳出的脚软绵绵地,停在半途。
背后的风声已掠至脑后,贞子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整个人挣起,挥起匕首,向侧下方的卢婷面门扎去。
疾冲过来的俏飞燕见状,惊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她猛地一纵,整个人腾地跃起,飞扑而至,直接将贞子整个人都带得凌空飞出。
两人从空中齐齐跌落,轰的一声大响,双双摔进滚滚奔腾的洪流之中,激起漫天的水花。
轰隆的洪流怒吼着,咆哮着,稠浓的泥浆灌入口鼻,糊上视野,裹上身体……裹得贞子整个人像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己地团团打着转儿,急速朝山下堕去。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么?
在这一瞬间,贞子想起了京都的父母,想起了还在青螺村养伤的中村君,哦,自律自强的中村君,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傲总是高不可攀,现在,他已经变得跟孩童般乖巧,纯真得像个小正太,一直等着自己带他回京都去,看望父母哩……
天上的乌云散了,山间的风也住了,太阳出来了,驱散了暴风雨带来的寒气,千山万岭沐浴在一片温煦当中。
在千山万岭之上,千万条混浊的瀑布和山溪,仍滚滚滔滔地猛虎下山一般,扑向险恶深峡,汇成巨谷江河,然后辗转奔腾着,冲出大山。
骆绍槿和她的同学王浩,领着卫队在山口镇住了一夜,第二天风雨歇了,便率队继续向山里进发。
暴风雨冲断了道路,犁深了峡谷,进山的路愈发难走。
进到山里,沿途向人打听纠云寨摸情况,大多人也只听说过纠云寨,具体的情况大多都不了解。
也有人吱吱唔唔,说纠云寨已经人去寨空,偌大一个山寨,已经成了鬼怪狐精的窟所……
听了这消息,骆绍槿两人十分奇怪。
走了两天,终于爬上通往纠云寨下那万丈绝壁间的羊肠小道,王浩见山川风光如此雄奇,连连大呼过瘾,大发不虚此行的感慨。随行的警员也兴致颇高,一路指指点点。
不多时,到了纠云寨。
寨内已被烧成一片瓦砾。
寨门口的一株大树上,摇摇晃晃地吊着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王浩见了,惊恐地举手掩嘴,看向骆绍槿,结结巴巴:“槿、槿槿,这、这……?”
他身后的一众随员长年在赣州城维持治安,也算是心狠手辣了,但见了眼前情形,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呼吸粗重。
骆绍槿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嘴唇,久久无语。
旁边的家丁察颜观色了一会,挨近王浩,小声地道:“王公子,这土匪毫无人性,行事凶残,不看也罢。我听说这纠云寨里风光不错,走,进寨中看看。”
“啊~”王浩怔了怔,偏头瞥了家丁一眼,连连点头,“是,是。小哥说得是。”说着,他又觉得表现得有些软弱了,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一手扶着腰间的武器,目光往寨内方向一扫,强颜一笑,“进寨就不必了,土匪山寨,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着,他抬头看看天色,转向旁边的骆绍槿,躬着身子,窥着她的脸色,陪着小心,“槿、槿槿,这山寨也已看了,这天色过午,我们是不是……”
“好罢,王浩兄!”骆绍槿的目光投向寨门口的流云飞瀑,自言自语。
深受刺激的骆绍槿和王浩,率着队伍慌里慌张下山。到了山脚,见有一个村子,众人便打算在村里打个尖儿,然后再下山回城。
可一进入村子,骆绍槿和王浩双双都被骇得面无人色。
只见这个村子,已经被人屠戮一空。
房屋被烧毁大半,数不清的男女老少,被成排成堆地杀害在村头村尾。
偌大的一个村子,成了无数苍蝇老鸦,豺狼野狗的乐园!
两人不敢停留,率着队伍,跌跌撞撞下山,好容易奔出数十里路,到了一处圩镇,找了一家酒楼,一行人才终于得以打尖休息。
大堂上人声鼎沸,骆绍槿不欲招摇,便包下了二楼。一行人上到二楼,占了大半桌子,不多时伙计端了饭菜上来,正吃着,楼下店堂忽然闯入一群人,大声喧哗,嚷嚷说要上二楼雅间。
伙计小心翼翼地回禀,说二楼已被公子小姐包下了,领头人大声喝斥,说:“什么公子小姐,我看八成是奸夫*妇,识相的,快快滚下来,给大爷磕头道歉,可以饶过不死。”
骆绍槿家中正在治丧,不愿多事,旁边的家丁闻言,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随员们纷纷摩拳擦掌,奔向楼梯口,要给那伙人点颜色瞧瞧。
那伙人早闯上楼来。
双方对上一看,不禁大眼瞪小眼。
原来,这些却是早先随骆老爷子进山的靖卫团,领头的是个新提拔的排长,因为姓涂,被人取了个外号,叫小屠户。
现在,这小屠户似乎喝了不少酒,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但仍未了礼节,见了骆绍槿和王浩,忙不迭地跑过来陪笑脸:“哎呀,原来却是大小姐到了,小的无意冒犯,该打,该打。”
骆绍槿哪有心思听他胡诌,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冷冷问道:“你们不是进山剿匪么,怎么在这里?”
“回大小姐,五天前老爷一声令下,大家便进了山。第一就是要打那纠云寨报仇。”小屠户见骆绍槿面色不善,便陪着小心,“可恨的是,也不晓得是哪个走漏了消息,当大伙赶到,纠云寨的那帮兔崽子们,早已跑了个干干净净……”
小屠户点头哈腰,娓娓道来。
“大家进山,全憋着一股劲,就要给大少爷报仇!这下一拳打在棉花上,老爷子气得差点儿当场跌倒。弟兄们见了,也恨意难平。老爷一声令下,大伙儿便一把火,将那寨子烧成了白地。嘿,这么一烧,倒狗撵兔子似的,烧出一个人来。”
王浩听到这儿,紧张地问:“什、什么人?后、后来怎么样了?”
“回这位先生,在土匪山寨中,能是什么好人?自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喽。”
说到这儿,小屠户打个酒嗝,感觉衣袖被人牵扯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家丁老赖。两人向来不和,这次进山,便没有同行。
见他提醒,他疑惑地抬头,瞥了首席上的王浩一眼,见他一表人材,心下便有几分明白,便向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回、回先生,这是一位年老的土匪,其他匪众都散了,只剩他一个人无处可去,下山转了一圈,又回到山寨。”然后才转向骆绍槿,继续道,
“老爷一声令下,弟兄们便将这老土匪吊在寨门大树上拷问,要他说出其他土匪的下落来。”
小屠户说到这儿,旁边那老赖便出言打断他:“行了,老涂,你喝胡涂了,在这说这些醉话……大小姐进山,是找老爷来了,你说这些做什么?走罢,随我到厨下去,打盆水洗洗,醒醒酒。”
旁边的家丁也纷纷出言相劝,但那老涂却显得很是兴奋,不愿意走。老赖使了个眼色,众家丁就要上前架走他。但被骆绍槿摆手止住,冷冷地道:
“赖叔,让他说。我倒要看看,我阿爹是怎样剿匪的。”
众人听了,只好悻悻松手,那老涂挣脱开来,向他们啐了一口,然后转面过来,矮了矮身,继续说道:
“起、起初,这个老兔子还装疯卖傻,半天说不清楚。老爷是什么人哪,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的把戏,便上了重刑,不想这老兔子倒也硬气,到死也不吐一个字。”
小屠户小眼睛眨巴着,左脸颊的一颗大黑痣就跟着抖动,“这把老爷气得呀,连话也说不出来,下到山脚村子讨水喝,老爷见这村子就在纠云寨脚下,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村子,只怕全通了匪。弟兄们逮住几个,一审问,果然不出老爷所料。老爷一声令下……”
“够了!”
一直静静倾听的骆绍槿,突然拍案而起,整个人哆哆嗦嗦,喝道,“滚,统统给我滚!”
老涂不明白骆绍槿为什么突然变脸,还待申辩,眼光一扫,见首席上的王浩已经面如土色,马上闭了嘴。
众家丁上前一把架起他,轰下楼去。
打过尖,一行人牵马离开圩镇,一个家丁飞马来到,向骆绍槿禀告,说老爷正在邻镇剿匪,想请小姐过去一叙。
“不必了!”骆绍槿面无表情地回绝,然后翻身上马,拔过马头,领着众骑出镇去了。
一路上无人说话,下午时分,到了县城,纷纷下马进城。
王浩磕磕巴巴,提出告辞:“绍、绍槿,山中匪患已靖,骆老爷子也、也无恙,那我便、便放心了。这个时候,不便久扰,我这就回赣州去了。以后得空,再到南昌看你。”
骆绍槿见天色向晚,便邀请王浩进城歇脚,但王浩看了看城门方向,想起骆老爷子的行事作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迭声推辞。
骆绍槿猜出几分,叹了一口气,牵着马,与他并肩而行,走了一程,到了一处平冈,王浩迫不及待地告辞,上马离去。
平林如烟,落日在山,骆绍槿伫立着目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到城里,县长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骆绍槿见了县长,才晓得县城东面数十里的芋田镇上,前些天来了一伙枪手刀客,胆大包天地占据乡公所,挂出芋田保安团的牌子,欺男霸女,通街收税,已经三四日了。
县长说,已经探听清楚了,这伙人不过三四十人,武器也十分老旧,根本经不起打。
骆绍槿刚想推辞,县长看出端倪,说保境安民,是靖卫营的职责本分,如今既然骆老爷子在山里剿匪,还未回来,她将门虎女,正好领兵前去,加以剿杀,以保地方平安。得胜回来,一定向省府请功请赏。
骆绍槿没奈何,只好应了,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清点兵马,荷枪实弹,迎着新月,出城径往东面芋田镇开去。
暴风雨过后的天空分外纯净,连早早出来的天边新月也变得特别分明,夏秋之交的晚风,也十分爽朗,频频吹拂着黛色的旷野疏林。
走了一程,骆绍槿叫过一个新任的家丁队长,让他带几个好手先行打探,自己率大队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