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飞燕的移开目光,往不远处瞟了一眼,那禾坪上,一辆辆大车,已经装载得满满当当,正在等待开拔的命令。
山寨如今伤亡过半,要运输这些堆积如山的物资,人手远远不足敷用。
限于谢宇钲已给骆家的旁系全恢复了自由,众掌盘觉得也不好出尔反尔。那九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命山寨中的兄弟,持着枪,以雇佣的名义,将村里的青壮年男丁从家里“请”了出来,每人一天一块大洋,算是拉了一批夫子。
俏飞燕虽有些担心,那谢宇钲晓得了这事,怕是又得甩脸子。但眼下大家也没有别的法子……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提出反对意见。
玉面鼠看出了自己妹妹的担心,开导她说,这不算跟谢指挥对着干。因为,这时候就那国民军队,也经常这样干。而且,那些军队把人拉去,往往都是去到外省外地,千里万里的,夫子们不识得路,路上又不太平,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
现在纠云寨迫于无奈,拉几个人来帮忙运送物资,往返也就二百来里路程,大不了,回程时每人给多派上一两块大洋,也就是了。那谢指挥通情达理,必不至于拿这个,来责怪众人。
俏飞燕听了这话,眼前浮现出那姓谢的模样,也觉得他还算通情达理……就算万一到头来他真有什么不快,给他多分得缴获的钱财,应该也能堵住他的嘴了。
冷水坑人烟稠密,光村西就有近一百五六十户人家……现在,一个个青壮年男子,在刀枪的看押之下,温温顺顺地从各处向禾坪上集中。
这当儿,东天的日头,已经高高升了起来,投下来光芒,也愈来愈炙热。俏飞燕觉得,今年的夏天,比往年热得早,也热得多。
收回目光,瞥了瞥眼前姑娘一眼,见她仍悲难自禁,抽抽噎噎,跟刚才的坚定模样大不相同。俏飞燕猜测她家的遭遇实在太惨,虽然事隔多年,只要一提到念头,仍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但大家开拔在即,时间相当紧急。俏飞燕又岂在这种小事上耽搁太多时间,见这姑娘一时间怕是很难控制情绪,不由得出言催促:“哭有什么用?我们马上便要走了,这回程的路上,也是要经过那风车坳的。你要说,就快点儿说,要不然,你就等下一回,自己花点儿钱,请几个刀客,把这事给料理了。”
“啊,别,别,俏掌盘,俏英雄,那乐万通财大势大,家中养着二三十号人……这个仇,花再多钱也没用。只有你能帮我报。整个罗霄山的人,都说你是观音菩萨,你、你可一定得帮我呀。”大丫见俏飞燕这模样,吓得魂不附身,再不见刚才的从容,两手连摆,惊慌失措,连连说,“我、我在骆家这些事,尽心服侍大小姐,大小姐也给了有二三十块大洋的赏钱,我、我都给你。万请俏大英雄仗义出手,帮我报这血海深仇。”
说着,这大丫两腿一屈,就要向俏飞燕跪拜下来。
俏飞燕眼明手快,一把托住,大力扶起,让她站好,拍了拍她的脸颊,笑了笑,柔声说:“傻丫头。时间实在太紧,我不能耽搁太久。你快说罢。要有人证哦,光凭空口白牙,那可不行。”
“是,是。人证物证,我都有。”大丫一边匆匆用袖子揩了揩眼角,一边连连答道。
“好罢,”这时候,俏飞燕见一个寨中妇女正向这边行来,似是有什么事儿要找自己,她打算快刀斩乱麻,“如果现在,要你去把人证物证凑齐,你办得到罢?”
“办、办得到,俏英雄,我办得到。”大丫连连点头,像鸡啄米似的。
“好,你把带人证物证带来,越快越好。顺便把你这些年积攒的大洋带上……”俏飞燕话音未毕,大丫已返身就跑,俏飞燕停了停,又叫住了她:“大丫,带上几身换洗衣服。”
“……”大丫愣住了。
俏飞燕忽地狡黠地一笑:“大丫,你跟了那骆大小姐五年,她都没能给你报仇。现下……现下我可以给你报仇。只是,你也晓得,找这乐大财神报仇,这风险不是一般的大。闹不好……”俏飞燕说着,伸手在柳树上折了一根柳枝,
“闹不好,还得垫上一两条人命。这世上,哪个人都是爹娘生养的……大丫,我们事先可说好了,如果有兄弟因为给你报仇受了伤,我要你照顾他们,直到痊癒。如果有哪个兄弟破相了,讨不上媳妇,我要你嫁给他。当然,最好平安无事。但就算是平安无事,我也要你跟我五年,怎么样?你还要不要报仇?”
“…………”
“哈,你要是觉得不合算,当我没说。其实,我倒觉得,求我出手,不如多花点钱,去请那些刀客,还比较合算。”
这时,有风掠过盛夏的池塘埠头,将围成半月形的青青柳行,吹得飘飞起舞。
俏飞燕本以为眼前这姑娘会犹豫,至少会迟疑一下,但是,那大丫却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好。我们一言为定,只要能让那乐万通死,我做什么都愿意。”
大丫说完,撒腿就跑,她先是跑去找那管家财叔,因为当年就是他把自己从乐万通手里买来的,但是,这时那财叔已经在纠云寨的俘虏当中了。
大丫便飞快地奔回到自己那在大小姐楼下的住处,手脚麻利地收拾行装。
屋里已被土匪们翻得满眼狼籍。
然而,大丫的钱,那是要拿来请那身手顶尖的刀客复仇的。所以藏得特别隐密:在竹榻靠背的一根大竹里,并用蜡封住。就算把竹榻拆了,只要没把这根大竹劈开,就怎么也发现不了里面藏着的大洋。
大丫取出银元,匆匆捡了几件衣服,打了个包袱,往肩上一背,出了门,忽地瞥见门外的地面上,有一本书,她知道那是大小姐的书。土匪们翻找搜刮时,早已将大小姐的房间翻了个底儿朝天……
跟了大小姐这么些年,大丫也多少识得些字,晓得这本书是那西洋罚懒洗国的人写的,那人好像叫什么大种马。
大丫抬头打量了一下,想把这书送回大小姐阁楼上去,但见那房门都已经歪斜着倾出,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顺手将它收进了包袱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