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殿门关闭发出的轰鸣,顾澜颤抖的抬起头:“容璟,你就这么自信,噬心香能让人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说到底,噬心香只是让人疼得无法动弹而已,有人天生对痛觉麻木,有人意志坚定,能够克服疼痛忽然暴起,也是有可能的。
容璟看着她,拿起拾香钳,将更多的噬心香放到香鼎之内。
整个大殿,顷刻间都弥漫起了浓浓的青白色烟雾,甚至遮盖了人的视线。
顾澜猛地咳嗽起来,无力的垂下头,脸色似乎更加苍白。
容璟冷笑一声,轻轻地反问:“你不会以为,朕真的会将自己置身险境,和你待在一起吧?”
他话音落下,三道身着黑衣,带着黑色面罩的影子,从巨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三道黑影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息均匀,和殿外的临鹤四名红袍太监差不多,属于虽然算是高手,但是打不过顾澜的存在。
他们也未曾佩戴辟毒香囊,一个个双目无神,仿佛没有灵魂的傀儡。
“暗卫?你连张奉才也不信任,居然让三个人听到你的身世。”顾澜的声音更加沙哑,语气仍旧带着几分嘲讽。
她刚刚故意当着张奉才的面说出来容璟不是皇室血脉的事情,容璟居然忍了下去,没有直接将张奉才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护好秘密。
也许张奉才能活下去是容璟忽然良心发现了。
容璟坐到了香鼎后方的白玉座椅上,张开手臂,傲然道:
“比暗卫更忠心的,是没有感情的死士他们三个都是从小熏着噬心香长大的死士,早就失去了作为人的感情,只会服从朕的命令。他们武功或许不如你,但是你真的敢出手吗,真的还能动弹吗。
顾澜,朕现在的确还不能杀你,但是你如果敢动朕,你,顾承业,顾长亭,还有整个定远侯府,都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顾澜的视线从那三人戴面罩的脸上扫过,三双灰败无神的眸子,就像曾经组织里那些练废了的杀人机器。
怪不得容璟连张奉才都赶了出去,却不怕他们三个听到自己的身世。
“既然如此,你什么时候能让顾承业和顾长亭回侯府?”
容璟勾起殷红如血的唇:“随时啊,大小顾是朕的股肱之臣,朕怎么会对他们不利呢。”
顾澜勾了勾唇,仍旧低垂着眉眼,没再说话。
“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外人了,你该告诉朕,”容璟一字一句的问,“你是怎么知道谢叙之事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顾澜垂下眼眸,嗓音沙哑而低沉:“我更想知道,你如何确定我和容珩是断袖的。”
容璟刚刚冷静下来的面容随着顾澜最后说出的四个字,骤然化作一片狰狞。
他猛地拔出一旁墙壁上挂着的利剑,一道寒光闪过,剑刃已经横到了顾澜纤长的脖颈之上。
眼前的少年因为噬心香而浑身颤抖,不用他动手,自己便迎着刀刃撞上去,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剑刃划破了少年雪白的肌肤,一缕鲜血沿着亮白的剑身滴落,似乎再近一寸,就要割断她的喉咙。
也是,她中了噬心香,这种疼痛能压下生理上任何别的痛苦,也会让她疼得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容璟将利剑扔掉,忽然卸了一口气,怔怔的说:
“顾澜,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如何激怒朕的人。”
顾澜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多谢夸奖,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是苏馨玉临死前,将谢叙和她的事情告诉我的,而且你和谢昀,真的很像。”
她毫不犹豫让死去的苏太后背锅,容璟无法向已经死去的人求证。
“苏馨玉?果然是她哈哈哈哈,这就是朕的母亲她就是死,也不放过朕,也要拉朕下水。”
容璟喃喃着这个名字,忽然扬天大笑,张狂的笑意中,透着绝望般的悲凉。
容璟承认了!猜测化作现实,顾澜的内心更加平静,表面上仍旧痛苦而虚弱。
“你不是先帝之子,更不是皇室血脉先帝是你害死的,有关平南侯府抄家的圣旨是你伪造的,甚至先帝让太子登基的遗旨也是假的吧,还有容玦,容珞,他们都是你害死的,对吗。”
顾澜的声音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蛊惑和危险,虽然是质问,却并不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容璟的心理防线。
这种语调,没有任何顾澜的个人情感,却更能让多疑的人信任,产生倾诉的欲望。
“你觉得呢?”
容璟没有承认。
他笑够之后,再一次将视线锁定顾澜,眼底似乎浸润了桃花般的色泽,凄绝而艳丽:
“朕从小到大都很疑惑,为什么朕做什么都得不到容寰的满意,他倚重容朔,夸赞容玦,宠爱容珩
可是朕呢,朕是东宫太子,兢兢业业监国理政,天下人都称赞朕是个贤德兼备的太子,为什么他永远都对朕不满意,为什么朕要每天被苏馨玉那个愚妇折磨,为什么除了朕,他们都有爱自己的母妃。
后来朕知道了原来,朕就不是他的种啊。朕身上流着的,是苏馨玉跟谢叙苟合的肮脏血液,那朕便告诉他,让他在天上看着,看着朕是如何毁了他在意的一切!哪怕不是容家人,朕也能做到最好!朕要告诉容寰,他的选择是错的,朕,才是真正的天子!”
容寰是先帝的名讳,从容璟无意间得知自己身世真相以后,他便不再当他是父皇。
看着眼前妖孽般癫狂,满眼不甘的容璟,顾澜的心中酸涩而悲哀。
不是因为容璟,而是因为容珩。
抄家圣旨和登基遗旨果然都是容璟做的,或许这其中,也有苏馨玉和苏家人的手笔,所以,苏文钟才会帮容璟养着谢昀。
先帝,
是无辜的。
其实只要证明容璟不是先帝血脉,那他对先帝做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她爱的少年,却恨错了人。
容璟先是让年幼的容珩失去恩宠,痛恨叛国谋逆的萧家,然后在他看透萧家是被莫须有的罪名铲除后,从而憎恨先帝。
这样一来,容珩失去了母族,失去了父母,能依靠的,就只剩下了兄长和阿姊
“让你变成这样的是苏馨玉,想要废了你太子之位的是先帝,可是你呢?”
顾澜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有些压不住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
她直视着容璟布满血丝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贯穿心肺的利剑。
“你害了平南侯府,还害了容玦和容珞,你毁了容珩的一切。”
容璟勾着唇角,他太久没有将内心的事情告诉外人,眼前的顾澜固然可恨,字字戳心,却又让他觉得畅快。
她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因为她是容珩喜欢的人,他想看看,她和别人有何不同。
容璟的眼中没有一丝愧疚,甚至透着贵族公子般的温柔。
“朕本来就是要毁了容寰在乎的一切,而容珩,就是容寰最在意的孩子,朕是在他病榻前,让他眼睁睁看着朕写下抄查萧家圣旨的,至于容玦那是他自寻死路,他要要索命,也该去找苏栀雪。
容寰想废掉朕的太子之位,立容珩为太子,萧家是他最大的助力,朕不杀了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杀朕吗。”
容璟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错,甚至是最好的选择。
顾澜没有在意他话语中的复杂情感,而是专心分辨着其中有用的信息。
看来容玦的事情最关键还是在苏栀雪身上。
容玦是容珩最爱戴的三皇兄,还是他小时候半个师父,他死在容璟登基后的第三天。
那日,容玦孤身一人进宫,说是要为容珩和容珞求情,却没有活着回来。
容珩曾亲眼看见容玦的尸体被宫人从皇后寝宫抬出去,送回了三皇子府。
过了几天,容璟才对外宣布了三皇子因为先帝驾崩,悲恸过度,又突发恶疾死了的消息。
虽然容璟刚才说,容玦应该找苏栀雪偿命,但是他和容玦的死,绝对脱不开干系!
“朕做了这么多,唯独放过了容珩朕只想让他听话而已!可是有你在,他就不可能听话,顾澜,你觉得若是容珩看见他喜欢的人,臣服在朕的脚下,是不是这一次,他就会听话了。”
容璟呓语般的嘀咕。
他走到顾澜面前,身后的三道黑影也上前几步,亦步亦趋的保护着他。
顾澜已经又一次低头,无视容璟发疯。
接下来容璟能少说两句吗,他是不是当皇帝当了太久没办法和别人倾诉心里话,才捞到自己这个树洞可劲造啊。
能够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偏偏他选了个噬心香,直接把进度条拖到了最后——
没什么比这更疼,所以别的折磨方式,一时之间也没法用。
“不过现在看来,你和容珩都是一样的野性难驯,但没关系,朕就喜欢有难度的事情。”
容璟并不在意顾澜是否回应自己,他蹲下身,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抬起顾澜的下巴,呼吸冰冷,低声呢喃:
“小五厌恶女子,朕却没想到他成了个断袖他是不是,喜欢你这张脸啊?”
这是容璟得知容珩背叛了自己以后,第一次,重新叫回“小五”这个称呼。
“你觉得什么就是什么吧,你说你,既然不敢毁容划脸什么的,就不必放狠话了。”顾澜一脸痛苦的说。
容璟指望着用自己威胁容珩和顾侯爷,在这一点的前提下,很多事情他都没办法做。
“你——”容璟呼吸一窒,他以为自己已经被顾澜气的半死了,没想到顾澜总有办法更上一层楼。
“我将苏馨玉的事情告诉了你,你现在也可以告诉我原因了。”
顾澜眨了眨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欠揍,或者她也不在乎自己的话会不会更加激怒他。
她想知道,他确信容珩和自己关系的原因。
顾澜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干净而锐利,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感到迷茫或沉沦。
哪怕此刻她的额角凸起青筋,因为疼痛而脸色惨白,精致漂亮的五官都变得扭曲,容璟却还是因为她的眼睛,而恍惚了一下。
这双眼睛,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容璟抬起手,一个黑影将准备好的迷香筒放到他手中,他打开香筒,将其放到顾澜的鼻尖,又与她拉开了距离。
“跟你说了那么多,再说两句也无妨”
顾澜眼前的男人,变得模糊起来。
腰间的细线还散发着让人清醒的气味,顾澜咬破舌尖,将鲜血咽下,眼神却迷离了起来。
她听见容璟最后说的话,便主动放松了精神,闭上了眼。
“因为,子禅。”
“子禅?”顾澜低声自语,“这有什么奇怪”
所有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只会以为她身边的护卫名叫子善。
“他将这个不为人知的表字告诉你,他一定很爱你吧。”容璟最后说道。
顾澜的唇角翘了起来,陷入黑暗。
原来是这样
容璟如此断定她身边戴着面具的护卫就是容珩,又确信容珩喜欢自己,是因为他暗中得知了容珩从未公布于世的表字。
容珩说过,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曾经的先帝五皇子容珩,表字子禅的人。
他不会骗自己。
那就是说,他也不清楚容璟知道此事。
禅,除了在佛教中有禅意的意思,读作“善”的时候,代表着祭天,祀神,封禅
先帝没有将这个表字昭告天下,或许是没来得及,又或许他也知道,这个表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又会给当时身为太子的容璟带来多大的刺激。
只是这个原因而不是妙嫣或者谁说漏嘴或者背叛了她就好。
顾澜确定了这一点,放下心来,安然入睡。
“噬心香没把你疼死,也没让你求饶,容珩喜欢这样的?”
容璟将迷香筒扔掉,转身关闭了香鼎最顶上的出香口,望着倒地昏迷的顾澜,漆黑狭长的眼眸无比复杂。
“如果那日,朕没有听见这两个字,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