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乾元殿内,容璟的咆哮才停歇下来。
他抬起充血的眸子,将手中的圣旨撕成碎片,看向宋执:
“你继续,将查到的一切都告诉朕,尤其是有关子禅这个名字的事。”
宋执点了点头,缓缓道来。
良久,宋执才将自己知道的说完。
他其实只是查到了周兴跟容珩有关,肃翊也是容珩的人这两件事。
这只能证明湘王早在很久之前,他就隐藏着自己的势力,或许是想自保,更可能是想蛰伏在暗处谋害容璟,为萧家报仇,总之,他绝不是表面那般无害无能。
宋执看得出来,这两件事不是让容璟忽然崩溃的原因。
因为容璟在得知周兴事情的时候,居然还试图自己说服自己,有野心的人才配得到册封。
真正让容璟失控的,是“子善”这个名字。
宋执不知道这名字有何奇怪,也不知道容璟是怎么肯定,顾澜身边的银色面具暗卫子善,就是湘王,据他所知,容珩没有及冠,应该也没有表字才对。
但他查到过许多,有关“子善”和顾澜的事情。
“原来容珩一直在顾澜身边朕警告过他,朕容忍了他们做那所谓的朋友,甚至就是因为顾澜,才将他册封为王,可不是让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
容璟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阴沉,眼中跳跃着危险的血色。
宋执眼神一黯,没有说话。
皇帝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勾起殷红如血的薄唇,平静的询问:
“顾承业和顾长亭似乎还在文渊阁吧?”
张奉才道:“是,这两位应该是想处理完政事,再回侯府为顾老夫人祝寿的,如今还没离开。”
容璟唇角的弧度,越发妖异森然,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轻轻地吩咐:
“让宫人将这两个人控制在文渊阁里,然后调集你手中所有内司监,去周家守株待兔,等周兴从定远侯府回时,务必将其抓住。”
张奉才浑身一震,虽然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要对定远侯府和湘王下手,却还是应下:“奴才遵旨。”
“刑部既然是刑部尚书,就将他关在刑部,谁敢救他,让内司监的人格杀勿论。”
容璟喃喃自语:“让范弘彦带一千京城守军,踏平乌鹊楼,若有抵抗,就地处决。”
“是,奴才马上去告诉范大人。”
“宋执——”容璟又道。
宋执上前一步,眼神冰冷锐利:“臣在。”
“召集禁军包围定远侯府,搜查容珩是否在侯府内,任何人都不要放出来!”
“臣遵旨,”宋执应下,却又问道,“陛下,若定远侯府的府兵赶来,或者湘王有所反抗”
“顾长亭和顾承业在宫里,他们的府兵来不及调度,他们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反抗,如果容珩逃出来的话朕不介意看见一具尸体。”容璟淡淡地说。
宋执抿了抿唇,抱拳离开乾元殿。
所谓擒贼先擒王,定远侯还在北境,皇上最多只能兵围定远侯府,但湘王不一样谁让他敢私自回京呢?南境没有他,如今也好好的,那他死了,看来也没什么关系!
“再传朕旨意,让范弘彦抓住周兴后,跟陆秉心韩安德一起进宫,此事不要让宁安插手。”
一条条旨意下达,片刻后,偌大的乾元殿只剩下容璟一人。
他惨笑了一下,说道:
“容珩,是你逼朕的。”
定远侯府。
前院和正厅还有许多宾客在,后院,顾澜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赶来的游鹰。
游鹰震惊过后就冷静下来,皱着眉说道:
“之前,属下奉命去查是否有存活于世的谢家人暗中帮助谢昀,却始终得不到任何线索,属下还以为您和主子的猜测有误,没想到帮他的人是皇帝。”
游鹰是暗卫也是死士,所以顾澜的话虽然令人震惊,他却不会有太多疑问。
他相信顾澜不会胡乱猜测,而且她说的除了没有证据之外,能够完美解释谢昀身上发生的一切,那么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了。
顾澜却垂下眸,没跟游鹰说,这事还真是自己乱猜的。
但是,她应该猜到了点子上。
“我现在怀疑,先帝当年之所以突然拟旨要废太子,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既然那废太子诏书嘉太妃都能无意间发现,苏太后知道的可能性自然更大,或许是容璟和苏太后先下手为强,先帝才会忽然重病暴毙,张若水也因此被张奉才在明面上处死
不论如何,你先调查下去,苏文钟不是告老还乡了吗,派人去他家乡找他,他既然之前提醒了谢昀,就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这件事要办的小心一些,不要打草惊蛇。”
游鹰点头:“属下明白,属下会联系临鹤,由内司监出面获取苏文钟的信任。”
她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前厅的嘈杂。
谢昀刚回去不久,他喝得有些醉,又嫌侯府太过嘈杂,直接摇摇晃晃来后院走的梯子回家,两个小姑娘则被阿渊送去了隔壁。
天天走梯子,治好了谢尚书罹患多年的恐高症。
有关他和皇帝的事,顾澜还没有告诉他,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让游鹰先找找证据。
如果太后真的和谢叙有关系,按照容璟的年龄推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至于谢昀会不会也是太后的孩子,这点基本可以排除。
谢昀比容璟要小五六岁,他曾说过,他的父母感情很好,那谢叙总不会多年前被太后骗上床,或者追求刺激穿皇上的衣服,多年后都娶得贤妻了,还要再来一出。
“属下明白,那属下告退。”游鹰道。
顾澜忽然内心一动,叫住他问道:
“对了,念夏如何了?”
说好了念夏要在嘉太妃死后,跟杜常宁游历江湖的,最近却没什么动静。
游鹰怔了怔,垂下了眼眸:
“坊主一切已经收拾妥当,如今在京城内一处宅子处理楼中日常的情报事宜,乌鹊楼不日将关闭,只是,因为主子走得急,坊主还想等他回京见上一面,再和杜老先生离开。”
顾澜舒了一口气,原书中容珩的乌鹊楼里只有游鹰,想必念夏就是去离京游历了,这样一来,她或许能不再终日为夏荷的事情自责。
最开始,容珩和念夏以周兴的鹊坊为基,借用青楼鱼龙混杂的特点收集情报隐藏身份,是因为那时候的容珩年纪太小,萧家虽然在暗中为他留下许多眼线和暗卫,却没有多少维持下去的银两,再加上念夏个人意愿,鹊坊才成了一个情报机构。
而现在,容珩和她都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青楼虽然掩人耳目,但也是各方关注的中心,还不如分散出去,暗中运作。
容珩已经封王,独立在南境,天高皇帝远,也不必再小心翼翼的赚钱——关键是,顾小侯爷不缺钱!
顾澜摸着袖中的乌鹊令,有些想容珩。
谢昀和容璟的事情要是他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以为的变态哥,根本不是他哥。
游鹰离开之后,顾澜重新回到觥筹交错的酒席。
一眼望去,大多数宾客都已经离开。
已经午后接近傍晚,老夫人困得不行,让周夫人陪她回了内堂休息。
十七端着一个果盘,走到顾澜面前,低声道:
“公子,刚刚宁安公主急匆匆的离开了,似乎有公事要处理,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纸条交给你。”
“妙嫣?”顾澜接过十七手里的字条,“给你交给我?”
她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十七挠了挠头,无奈地说:“是啊,公主一整个寿宴都在针对我啊,你看不出来吗。”
“那她还让你”
“公主殿下将我当成假想敌,所以格外关注我,她因此猜出,我是你信任的手下。”十七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惊叹。
能一场宴席就看出自己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女,而是侯府培养的下属容妙嫣这个公主,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聪颖过人。
顾澜打开纸条,上面只有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皇上让张奉才手下的内司监全部出动,却忽然召我进宫,并未说要做什么。”
龙飞凤舞的字体,墨迹浸透了字条,还模糊了上面的字,倒是不影响看清。
顾澜皱起眉头,妙嫣手里的内司监已经占整个内司监人数的三分之一了,什么事情,容璟才会让张奉才的人全部出动,却没有对妙嫣做任何吩咐呢?
她眯起眸子,在宴席上的人群中梭巡。
哪里有些不对?
猛地,顾澜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顾长亭和顾二爷还没回来?”
十七摇了摇头:“还没,大概是宫里有什么事”
下一刻,顾澜表情一变:“走!”
“走?”
十七虽然不解,却还是任由顾澜将她带到后院的步莲斋。
“阿渊,在吗?”顾澜对着空气问道。
秋风吹过,步莲斋内没有任何动静。
十七说道:“卫承渊二刻前去送卫岚和耿桃回谢家了,可能是卫岚缠着他什么声音!?”
她和顾澜都听见了远方传来兵马调度才会发出的声响,那动静很小,普通人很难察觉,可是她上过战场,对任何细小动静都极其敏感。
顾澜感受着脚下微微颤抖的地面,神情镇定淡然。
十七见她神情如常,很快也冷静下来。
“他不在更好。”顾澜仰起头,望着灰蓝色的天幕,水眸明亮而从容。
“不过没时间了,你走梯子去谢家,让谢昀安顿你,然后找到卫承渊,跟他说我要他立即去南境,转告容珩一句话——‘相信我。我怀疑容璟并不是先帝的皇子,而是苏太后和谢叙的孩子,你不要太惊讶,毕竟,我随随便便捡个人,都能是大将军的弟弟。’
这句话一个字也不要错,也让卫承渊一定要一字不差的告诉容珩。”
说着,将腰间的玉佩拽下。
细腻的玉佩入手,顾澜忍不住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一下,深吸一口气,将玉佩放到了十七手里。
“这个做信物交给阿渊,让他给容珩。”
十七下意识接过玉佩仔细收好,她满眼疑惑,可是身为暗堂之人,她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等顾澜给她解释的时候。
“属下遵命!”十七咬了咬牙,施展轻功越过高墙。
“从现在起,别再回定远侯府,也别用轻功。”顾澜看着她,严肃的叮嘱。
“可是,”十七站在围墙另一半谢昀安置的梯子上,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顾澜姐姐,你呢!”
地面的震动停止了!耳边,马蹄和靴子整齐划一的声音已经消失。
已经有大队大队的兵马,将整个定远侯府团团围住!
“我和侯府都不会有事,”顾澜言简意赅的解释,“别忘了,定远军还在,我爹还在,没人敢动我,但你只是个周家人,如果不想成为别人威胁我的筹码,就立即消失。”
十七明白过来,咬了咬牙,消失在围墙对面。
顾澜双眸微眯,攥着木梯的两侧猛地发力。
只听“哗啦”一声,这架谢昀用了好久的梯子,就在她手下化作一摊破碎的木材。
与此同时,墙壁另一边也隐隐传来了同样的声音,顾澜知道,这是十七也将对面连接的梯子破坏了。
她手掌用力,掌风激起了一股激烈尘土,将曾经谢昀在这边墙上进进出出的痕迹全部掩盖。
容璟让张奉才带内司监的人,却召妙嫣入宫,也只有对自己下手,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他是怕妙嫣帮自己,或暗中给自己通风报信。
也许因为谢昀是容璟同父异母的弟弟吧,容璟对他还是信任的,自己跟谢昀的关系,在明面上也并没有太多交际,谢昀跟顾长亭,更是“死对头”。
谢昀是安全的。
她倒是庆幸起来,还好容珩回了南境,否则,他今天就要舍命逃亡了
而现在,李伯刚好去了牧城,十七先走,卫承渊收到十七的消息之后,会被自己支去南境,乌鹊楼也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而定远侯府其他人,顾承昭还在,谁敢动呢。
顾澜在摇摇椅上坐下来,懒洋洋的揣了一包蜜饯到自己怀里。
然后,她端起一杯热茶,目视着步莲斋的门口,等待好戏开始。
有本事杀了她,不敢的话,那她可以造个反吗?
嗯,容璟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