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皱了皱眉,安静倾听,便听见一阵微弱却不可忽视的轰鸣声。
那声音,是从远方传来,也是从地面传来。
容珩看向白茫茫一片的北面。
“是押送羌戎王庭俘虏的定远军,回来了。”
说着,一声低沉而肃穆的号角声从遥远的都城门外传来,顾澜和容珩对视一眼,一起赶到城门对面的一处高耸楼阁。
走上二楼顾澜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看睿王回京,就是在这个地方,她还遇见了差点被人拐跑的容允浩。
顾澜回头,看了一眼容珩,好奇的问:“珩兄,你当时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容珩神情淡然:“呵,也不知道是谁当初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实际上,最是狡诈。”
顾澜笑了,故意扬起唇畔,笑的狡黠:“原来珩兄那时候就注意到我了,也就是说,当时你也在这座楼上。”
容珩没再说话,却回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他为了看看容朔打了胜仗回京,有没有受伤,便暗中出宫隐藏在阁楼上观看的人群之中,却远远地,看见了那一身青色长衫,在人群中仿佛发着光的少年。
那少年颇为无知,打听着犒军的官员,居然,还问了一句先帝第五子容珩为什么没来。
容珩也因此,多注意了顾澜一眼。
后来,容允浩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他本想让小酒救他,没想到顾澜出现,他为了容允浩的安全,只好一路尾随
那是容珩第一次注意到顾澜,在此之前御花园的一面,虽然他因她落水的缘故入昭狱受罚,可是他从未真正在意过害自己被罚的人。
世事难料,现在他不但和顾澜站在一起,还很喜欢她。
沉重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因为下雪,今天街道两旁并没有什么人。
燕都城门缓缓开启,一面黑色的龙旗与一面“顾”字旗帜,跃然于苍茫天地之间。
一队队肃穆而狂傲的黑甲铁骑,带着冲天煞气,步入京城。
铁蹄践霜雪,跌沓如流星。
他们的甲胄上沾染着风霜雪雨,刀剑血痕,气息狂傲而凌冽。
顾澜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将士:“你看出定远军和睿王的南境边军,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容珩凝视着那些喋血归来的将士,回道:
“南境边军肃穆庄严,军纪严明如山,平时也从不松懈训练,以步兵为主,定远军相反,他们的列队没有南境边军那么整齐,军纪也没那么严明,却透着狂傲与自信,且骑兵更多。”
顾澜点了点头:“这是因为主帅不同,风格不同,睿王严谨威严,顾侯爷随性而为。”
铁骑入城,寒甲铿锵,让人心生胆寒。
定远军中间,押送着一辆辆囚车,里面都是羌戎王庭的贵族和女眷,迎接他们的,是一记黑色的飞骑。
顾承昭赶来,并未披甲,一身胜雪的宽松常服,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之上,看起来轻狂不羁。
他一人面对着千军万马,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语气仿佛不满:“本侯等你们,好久了。”
下一刻,这些定远军齐齐下马,兵器与沉重的衣甲之间相互碰撞,发出铮铮声响。
这些人中,一名浑身黑甲的将领上前,黑红的卷发从他头盔边缘漏出几缕,他的声音粗犷而嘹亮。
“我等押送这些羌戎王庭之人,路遇暴雪,耽误了两日时间,还请侯爷恕罪!”
“圣旨、刑部、兵部和禁军之人都在后面,本侯懒得和他们说什么,把人交接给他们之后,所有定远军先去营中报到,然后住一宿,明日可以各回各家。”顾承昭淡淡地说。
“末将领命!”那将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悦。
这些回京的定远军,大多数都是京中有着家眷亲人的,听到顾侯爷说他们明天就能回家看望家人,一个个都满心喜悦。
顾澜甚至觉得,此刻若不是在京城,他们都能喊出一句侯爷万岁。
这时,顾承昭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仰起头看向了顾澜和容珩的方向。
顾侯爷眯起眸子,然后,朝顾澜招了招手:
“澜儿,出来吧。”
顾澜下意识看向容珩,后者已经戴上面具。
银质的面具泛着冷锐的光,那双漆眸却格外让人心安,他淡声道:“我在暗处。”
顾澜点了点头,在阁楼上翻了个身,一跃而下,几步便出现在这些定远军面前。
无数入城的将士,都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眼神透着打量。
顾承昭翻身下马,看向身着红色披风的俊美少年,见她神情镇定自若,不由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本侯的嫡子顾澜,前几日,他已经被皇上册封为世子。”顾承昭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透着掩不住的自豪。
霎时间,这些满身风霜的黑甲将士们单膝跪下,右手握拳轰击着自己的胸口,齐声道:
“定远军,拜见世子!”
顾澜接受着他们的跪拜,看向更远处绵延不绝的士卒们,目之所及,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透着虔诚与肃穆,还有让人震撼的信任。
他们信任她,仅仅是因为她是世子;
但,她是定远侯世子,这就足够了。
顾承昭身后,是赶来的官员和禁军,所有人都震惊的望着这一幕,目光落到顾澜身上,一个个神情各异。
他们没想到,定远军居然如此效忠于定远侯府,居然对一个世子下跪行礼。
而顾侯爷让世子出现在这里,这是一种要让他接班的信号!
顾澜也明白了顾承昭的想法,他想帮自己,先熟悉这支未来要统领的军队。
顾承昭在顾澜身侧,平静的说道:
“等会儿,你和穆隼他们一起去城外大营,熟悉一下此次回京的将士,他们现在是我的部下,而未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是你的部下。”
顿了顿,他又说:
“或者,你可以现在回府,继续做京城第一纨绔的顾小侯爷,侯府家大业大,养你一个纨绔,还是养得起的。”
顾澜笑了,问道:“当初,祖父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吧,侯爷是怎么选的?”
顾侯爷脸色一红:“本侯当然是选择去军中熟悉军务”
顾澜:“阿渊都告诉我了,当初就是因为你想做纨绔败家子,祖父才培养他这个养子。”
顾侯爷:“”
好吧,他当初的确选了做纨绔,但后来老侯爷没了,他还不是得披甲上阵。
明天他就把阿渊这个月做侍卫的俸禄扣掉!
但顾侯爷想给顾澜两条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若她不愿意从军,他愿意倾其一切,护顾澜一生周全。
“总之,你要是想学本侯当年,等老侯爷死了再上阵,恐怕没有机会了,因为本侯,绝不会死。”顾承昭定了定神,狂妄的说。
如果顾澜真的选择做个纨绔,顾承昭有自信,能在自己有生之年为女儿清扫一切障碍,等她当了定远侯,便是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顾澜扬起红唇,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会跟着这些定远军,一起去军营看看,而你也不必那么辛苦。”
她应了下去。
顾澜知道,自己那日对顾承昭说了那些话后,就没有了退路。
她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走上这条路后,便不能回头,也不会回头。
顾承昭愣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着顾澜,轻声说:“澜儿,你莫要后悔。”
顾澜明明可以躲在他的羽翼之下生活,可是现在,她选择站了出来。
“此生,无悔。”
顾澜看着眼前一张张饱经风霜,却期待的望着她的面容,她的心境平和安稳,好像漂泊半生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港湾,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她的灵魂向往着云州城的千堆落雪,和北境呼啸无休的狂风,她想饮鄞州的百年佳酿,还想骑最烈的马驰骋疆场,率领千军万马,挥剑斩敌酋。
这些她都还没感受过,又怎会选择让父辈承受一切,自己偏安一隅,碌碌无为度过一生?
她不会后悔。
另一边,一名年轻的禁军将领走到顾侯爷跟前,目光狂热的看着他。
“禁军都尉苏子霄,见过定远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