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小心!”
多吉大吼一声,飞身将绛曲扑倒,“噗嗤”一声,箭矢刺入他的胳膊。
鲜血飞溅,多吉却顾不得看自己的伤口,连忙道:“绛曲,你没事吧。”
“没,没事。”绛曲惊魂未定的抬起头。
绛曲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支撑着身体,余光看见了一道道银色光斑,霎时间双目睁大,阴沉的质问:“多吉,这就是你说的,顾澜会放过我们?”
“本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多吉双眸一凝,按住伤口,再次掀开帘子,却发现押送他们去往天牢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驶到一处荒凉郊外。
此时,马车停下。
霎时间,那些燕国衙役就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他们。
“放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多吉没时间分辨究竟是谁在外面,一把揽过绛曲的肩膀,嘶吼道:“快躲起来!我穿了软猬甲!”
说着,他已经脱掉外袍,将软猬甲罩到自己和绛曲身上的要害,然后迅速趴了下去。
片刻后,无数箭矢射来。
绛曲只能听见耳边的破风声,和眼前多吉冷静坚毅的面容,他的眼神格外复杂。
身为王庭大王子,多吉是单于最宠信的儿子,更是整个王庭都信服的接班人。
而他,只是许多年前魏国想与王庭交好,送给单于了一名魏国宗室之女的儿子。
但多吉对他很好。
多吉有一件单于赐予他的软猬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曾无比羡慕。
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多吉却让自己穿上了他的软猬甲。
也是那一次,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在顾承昭手中活了下来。
如今,他又要靠多吉才能活命。
软猬甲抵挡了射向他们的大部分利箭,但马车空间本就狭小,他们又是两个男人,还是有数支利箭射到了多吉的腿上。
他闷哼一声,咳出一口鲜血。
多吉擦了擦血,对绛曲勉强一笑:“不打紧。”
许久,外面停止了放箭,几名衙役走上前,用刀掀开车帘。
“大人,这两个人都没事。”
“什么?都没事!那就带出来。”
片刻后,他和绛曲便被人从马车上抓下来,扔到了陆秉心的脚下。
“是,是你”多吉仰起头,看见陆秉心之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是顾澜让你除掉我们吗?”
没想到,他信错了人!
绛曲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又被人按住跪在陆秉心面前。
他怒吼道:“你们这些燕人,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陆秉心蹲下身,看着这两个人,脸上带着生杀予夺的肃然,说道:
“不是本官要杀你们,也不是顾小侯爷要杀你们可是,你们不死,你们的单于又怎会下定决心,做那只跳墙的狗呢。”
绛曲立即反应过来,失声道:“你们,你们想杀了我和多吉,逼单于出兵!”
羌戎和燕国已经维持了十二年的和平,上一次大战,还是老侯爷战死后,顾承昭继承爵位领兵,一举将羌戎打退三百里,差一点就又让他们退回了狼山。
从那以后,王庭就没有再和燕国开战,只是偶尔有些小范围的摩擦。
可是听到陆秉心的话,绛曲明白了,原来燕国想打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多吉也意识到陆秉心的意思,道:“燕国与王庭已经和平了十余年,本王的妹妹,前年还嫁给了你们的皇帝,你们为何还是不满足。”
“就是因为太和平了。”陆秉心说道。
寒风瑟瑟,吹起他宽大的官袍,他的眼中一片冷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羌戎千百年来都在试图染指中原,也就是前些年被定远侯打败,才能安生一会儿,但那都是先帝在时的事情了,这些年,你们王庭吞并了周围的小部落,不断挑衅梁陈等小国,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卷土重来吗。”
多吉张了张口,看向周围那些一个个眼神带着恨意的燕国人,无力反驳。
陆秉心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边,昏黄的天际卷起狂风,他仿佛看见了前些日子,皇帝独自召见他时候的场景。
身穿龙袍的年轻帝王,指着身后广袤蔓延的舆图,道:
“羌戎的单于想要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朕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先帝没有打败的魏国,朕,要让他们俯首称臣,先帝没有战胜的羌戎王庭,朕,要让顾承昭灭了他们!
此次除去大王子,朕就不信单于那老匹夫,还能忍下去。”
陆秉心想起自己年幼时,父辈们与羌戎人交战的情景,抵御羌戎,是老燕人从骨子里遵循的血性。
他满腹豪情,跪下磕头,回应了皇帝的话。
此刻,陆秉心看向多吉,招了招手,遗憾的说:“大王子,你也算是个人才,本官钦佩你,但是只有你们死了——”
绛曲忽然抬起头,嘶吼道:
“不!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死了,那谁去告诉单于!没有人能证明我们死在了燕国,更没人证明我们是死在你或者顾澜手里,以我对单于的了解,他根本不会为了我们两个的消失,而对燕国发兵!”
陆秉心愣了愣,放下了手,看着眼前这个缺了一条手臂的青年:
“儿子都死了还能忍?”
绛曲快速的说:“我,我虽然是二王子,但是我阿娘是魏国人,她早就死了,我在单于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我如今又少了一条胳膊,更是个废人。
至于多吉,他虽然是人人称赞的王庭大王子,但单于不止有他一个王子,还有好几个宠爱的女人,她们的孩子同样很受宠。
我们两个若是在这里无缘无故死了,没有人会知道,单于他最擅长忍耐,他不会做任何事!”
陆秉心挑了挑眉,目光在多吉和绛曲身上徘徊。
半晌,他笑了,淡淡地说:
“二王子不愧是有魏国的血脉,和魏国人一样狡猾而懦弱,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活命但有一点你说得很对,你们死了,单于不知道可怎么行。”
多吉默默地倒在地上,看着自己受伤的腿。
他在想,他以后是不是不能骑马了,是不是也没办法喝阿娘的酥油茶了。
他还有以后吗。
绛曲的话,他也听见了,可是绛曲了解单于,却不了解整个王庭。
单于一生都在卧薪尝胆,以复兴王庭为己任,他的确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和绛曲若是死了,他可以忍下去不会出兵,可是自己是王庭的大王子,单于手下那些相信自己的人,那些自己从前的朋友,老师,还有大祭司,左右谷蠡王,他们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他们一定会让父亲出兵。
燕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是燕国人的阳谋。
不过,陆秉心不敢赌,他并不了解单于究竟是什么性格。
陆秉心想了想,说:“本官改变主意了,你们两人,只能活下一个,另一个回去告诉单于,是定远侯之子顾澜欺人太甚,就算老单于不出兵,你们的死,也能让整个羌戎愤怒吧如何?”
绛曲的身体晃了晃,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着,他颤抖着身子,战栗着低声说:“陆大人,你,你放过我们吧,你的计划行不通的单于真的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在不在乎,死一个,不就知道了。”陆秉心的声音淡漠。
“但是,本官想到个好办法,那就是本官不杀你们,你们自己决定,谁死,谁活。”
多吉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陆秉心,褐色的眸沉淀下去,坚定而无畏。
“陆大人,你说得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我们羌戎人,从来不会将刀对向自己的兄弟,我们不会向对方——”
“嗤——”
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
多吉的呼吸一顿,不敢相信的低下头。
那是一柄贯穿自己胸膛的利刃和身侧手持利刃的绛曲。
“阿弟你你”
他用力抓住了绛曲的手,青筋暴起,褐色的瞳仁紧缩成了针尖大小。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多吉的唇角流下来。
“你为”
他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字符,感觉浑身的血液已经在顷刻间被冻结。
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他身体内流失。
绛曲盯着多吉,蛇一样的竖瞳中冰冷而死寂,然后,他狠狠地抽出刀子,唯一的右手不停颤抖着。
多吉的身体“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激起尘土。
鲜血染红了绛曲的整条手臂,他们的旁边,是多吉刚刚为了保护绛曲,脱下的软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