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月虽未露面,但据说已经醒来,吓得一整夜没敢合眼的金算子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感谢上天保佑,一边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差点坏了大事。
那晚秦观月当着他的面吐血晕倒,差点把他吓死,后来那位蓝姑娘救了一夜,他也救在门外廊下站了一夜,这会也是精疲力尽,从妙妙得知人没事后,他也便打算回房去休息了,结果路过后院小池塘边却看见了那位萧公子。
“萧公子。”
金算子拱了拱手,心里到底歉疚,“昨晚在下险些闯下大祸,实在是……”
“不怪你。”萧声说。
金算子却道,“萧公子,帝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声没回,金算子却又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该不会是因为……情之一字?”
“怎么看出来的?”
“帝师虽年少,却沉稳老成得像个经历世事的老者,可她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女子,亦会心有所属,亦会为情所伤,哪怕她再聪慧沉稳,这是无法摒弃的人性。只是你们早已习惯看到她不为所动的强大一面,故而忽视了她心中所受到的伤。”
“那她为何不和我说?”
萧声是真的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何秦观月宁肯在金算子面前露出真实情绪,也要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概还是因为将你看得太重吧。”
金算子负手慨叹,目光落在池塘里的那几尾吃食的红鲤上,“帝师这样的人应是从来站在保护者的位置上,早已习惯了不在亲近的人跟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怕他们担心,也怕他们觉得自己不能再保护他们。”
“这样的人,总是过得很苦的。”
“……”
萧声沉默了许久,他想起了在同安城知府的大牢中时,秦观月静静靠在越闻天肩头的样子。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秦观月,安静、平和,甚至让人产生了几分脆弱的错觉来。
“金先生。”
他看着池塘里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尾黑鲤摇头晃脑地挤进那群红鲤中间,问道,“人要多久才能忘记一个喜欢的人?”
金算子回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
“十年。”萧声淡淡开口,“可蓝苑说她只能再活三年。”
“那便是一世了。”金算子微怔,随即一声长叹,“人说慧极则伤,帝师年少成名,多智近妖,这一世未免太过短暂。”
他这话说完,萧声倏然转身走了,一路走到易元州在的那间客房,直接踹开了门。
房中两人齐齐抬头看向他,萧声看着两人,“谈好了吗?”
江焕看向易元州,易元州那张娃娃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却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话,“一个人对抗不了整个皇朝,就算是她也一样。”
“那是我们的事。”萧声拔剑指向他,江焕变了神色,一下站了起来,萧声却忽然将剑指向了江焕。
金算子跟着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心中一惊,没敢说话。
房中寂静片刻,易元州将一枚红色令符放到桌上,“这是联系暗桩的信物。”
萧声收了剑,抓过令牌,看向江焕,“看好他,否则他不会活着出京城。”
江焕脸色难看,“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吗?”
萧声把令牌塞进怀里,“是杀手堆里存活下来的同行。”
说完他便离开了这间房,身后易元州却问了句,“我要见秦观月。”
“等着。”
萧声甩下这句话,便直接去了秦观月在的厢房。
风无殷还在里面,见他进来心口一提,好在萧声拿出了那块令牌。
“他答应了,这是联系暗桩的信物。”
风无殷松了口气,“小四是红长老身边的人,对钦天鉴的暗桩更加了解。”
“放心,他既然答应了,我暂时不会对他动手。”
秦观月轻咳了声,吩咐道,“妙妙,收拾间房间出来。”
妙妙犹豫,“就一间吗?”
“对,一间,告诉江焕,让他看好他弟弟,如果看不住,我可以替他看。”
“是。”妙妙转身出了房间。
萧声走到床边,看向秦观月,“蓝苑怎么说?”
“胸口的箭伤裂开了,其他没什么。”秦观月摊开手上的梅粉松子糖,“要尝一个吗?”
“醒来再吃。”
萧声拿走那包松子糖,直接将人扶着躺下去,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暗桩的事我来安排,好好休息。”
秦观月无奈,“我才醒。”
“那就躺着。”萧声目光落在她双眼的药布上,“闭上眼睛。”
秦观月也懒得问他为什么隔着药布都知道她睁着眼睛,只好乖乖闭上眼,“蓝苑——”
“回来了,在房里研究新药。楼冰河中了她的毒,加上重伤,活不了多久,卷宗和户籍都送回了大理寺,京兆府在忙着收殓宁巳的尸体。还想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声给她掖被子的动作一顿,看着她比在浮云山时更苍白瘦削的脸,目光微颤,“……没有。”
萧声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带着风无殷走出了房门。
当天下午,京兆府扛不住压力,还是上报了恪王宁巳的死讯,宁昭听后当场下旨砍了刑部左右侍郎的头,与楼冰河一道行刑。京兆府尹逃过一劫,凤相却被破天荒地训斥了番。
众人并不觉得恪王被杀是凤相的过错,但谁让凤相的老师背后是南庐党,而南庐党向来拥护东宫太子,眼下恪王身死,大羲只有太子一位继承人。且当今陛下于美色无意,后宫只有两人,还是当年被满朝文武逼着纳的,到如今也就两位皇子,从此朝堂上的那个位置只能属于太子。
恰逢陛下有伤在身,难免朝臣们就开始暗中靠向太子,凤相作为太子党的后台,陛下训斥他也是在警告其他人。
而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满京城的人又不得不想到同一个人,那位左手四门禁军令,右手凌云骑虎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秦观月呢?
秋分刚过去两日,前凌云将军楼冰河和前刑部侍郎双双死于东门刑场,秦观月依旧没出现。
七日后,恪王停灵结束,尸身盖棺送往皇陵,京兆府尹戴罪立功亲自带兵护送,自玄武大街出,由东门出,向皇陵而去。
商户民众们好奇不已,这几日可谓风云变幻,先是不可一世的凌云将军楼冰河谋反被囚,后是恪王因涉嫌构陷太子入狱,接着便是楼冰河越狱杀了恪王,今日便是恪王出殡,谁都想看上一眼,整条长街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倒是无人敢说话,只敢偷偷使眼色。
东迎楼二楼厢房内,一身素衣的秦观月靠坐临窗的位置,透过窗子远远看着棺木在上百人马护送下缓缓穿过人群,京兆府尹宋昧丧着脸,仿佛死的是自家儿子。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目光不经意见落到楼下一处人群,那位许久未见的文三公子正站在人群里仰头含笑望着她。
她目光微顿,就见那位文三公子朝着她这边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