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羲虽早立了太子,但宁昭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故而谁也不觉得太子会在短时间内登基。但现在宁昭伤情反复,严重到辍朝三日,众人难免考虑起皇储之事。
然而秦观月身为帝师,代理朝政,宁昭很有可能将身后事的安排全部托付给她。
身为太子的宁辰自然不急,因为他已经确信秦观月是站在他这头的。真正惊慌失措的只有恪王这边的人。
然而偏殿内,王总管跟秦观月说的事却是另一件事。
“让我给浮云山写信……这是王总管自作主张,还是陛下昏迷前的吩咐?”秦观月问。
王总管讪笑一声,“陛下并未吩咐过,但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在给浮云山写信,但宫先生一封不曾回过,陛下也不曾强求。这次陛下伤情反复,又因凌云将军一事伤心劳神,以致昏迷不醒,太医说可以让亲近的人试着唤一唤陛下,说不定……”
“亲近的人?”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问,“外面有陛下的两位妃子,两位亲生皇子,难道不可以吗?”
王总管哭丧着脸说道,“帝师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外面那几位哪有浮云山上的那位亲近啊?您……又不是不知道。”
秦观月没说话,转身走到了偏殿的窗边,模糊的视线里倒是能看到后面的御花园。
王总管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送到了她面前,“此物陛下命咱家物归原主。”
秦观月看了眼,是自己交给林鸿保管,而后让谢珩为自己翻案时用来面圣的那枚白玉环,也是她离开钦天鉴后,宫越让人送给她的。
“这龙泉玉环共有三枚,内侧各有一阴刻字,便是陛下与宫先生,以及……那位青王的名字。陛下十分珍重这枚玉环,却在宫先生的帝师大典上将其送给了宫先生。”
王总管双手奉上那玉环,“可宫先生的那枚玉环却怎么也不愿赠给陛下,却不想,宫先生将它赠与了帝师您。”
那日谢珩带着这玉环入宫觐见,王总管亲自看着宁昭是如何从病床上爬起来,又是如何急切追问这龙泉玉环的由来的。
待听谢珩说这玉环是秦观月托付之时,宁昭沉默了许久才对身边的王总管说道——
[他不仅将自己的名给了秦观月,连当年的一切情谊也都给了她,我若杀了秦观月,他必然此生都不会原谅我。]
他没有自称朕,只是一口一个我,王总管却早已习惯,只静静听着,而后便下令撤了秦观月的死罪。
王总管对眼前女子深深一揖,“陛下身居高位,难免多疑,可陛下看在宫先生的面上,对您已是极尽宽纵。且宫先生对您亦是不薄,还请您……从中代为转圜。”
秦观月接过那枚玉环,神色淡淡,“师父他老人家身体不好,离不了浮云山,这也是陛下从未强求的原因。”
“若实在不能来,写封信也是可以的!”
“我尽力。”
“那便多谢帝师了!陛下若是知道了,必然也会感谢帝师的!”
秦观月转身看向他,“王总管对陛下真是一如既往的忠心。”
王总管笑了声,“咱家从在王府时便跟在陛下身边了,说句大逆不道的,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了,自然一心只为陛下。”
“那想必你也知道陛下和我师父当年南下的事了?”
“……”
王总管笑容微滞,“帝师怎的忽然问起这事来了?”
“没什么,只是说到我师父他老人家,我便想起了自己当年被师父与陛下收养的事了。那时新月城遭逢瘟疫,满城尽亡,只剩下了个我,又恰好遇见了师父与陛下,实在是巧的很。”
窗外的寒风吹散了园子里最后一点花,花瓣被卷起四散在泥土里,转瞬被路过的宫人踩碾成泥,只剩下一片钻进了秦观月放在窗台上的掌心里。
王总管心头一松,笑道,“确实巧,那时沧州大水,陛下刚被先帝派去赈灾,想来正好途径那处,便遇到了帝师您,实在是缘分。”
秦观月握紧掌心的那片花瓣,淡淡开口,“是啊,真是缘分。”
寝殿内,恪王看着偏殿的门口一直没人出来,心开始提了起来。
云妃看出自己儿子的紧张,忙轻声安抚他,“没事,巳儿,你父皇向来最宠你了。”
恪王还没说话,一旁有人笑着开了口。
“辰儿啊,你父皇这回龙体欠安,虽说有帝师代理朝政,凤相扶持,但你身为太子,还是要担起应有的责任的,不可懈怠,知道吗?”
梁妃话是对着太子说的,眼睛却是看着云妃母子的,神色颇为自傲。
谷/span云妃忍了又忍,权当没听见那话。
然而梁妃却并不想到此为止,她笑了声,问道,“本宫听闻,先前帝师含冤入狱,有位周大人在陛下面前诬陷太子勾结帝师通敌叛国,不知恪王可知晓此事?”
云妃自己能忍,但涉及到她儿子的事却是丝毫不愿忍,“梁妃,你此话怎讲?那周大人诬告也好,误告也好,与恪王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梁妃也动了怒,“谁不知那周勉与恪王向来走得近,他御前诬告还能为何?”
先前帝师入狱,恪王党落井下石,害得太子险些丢命,梁妃在后宫日夜担惊受怕,以泪洗面,早是积怨已久,如今逮到机会自然见不到这云妃嚣张。
“云妃,我可告诉你,如今帝师已洗去冤屈回来,陛下连楼冰河的命都交给了她,更别说你们母子俩了!”
一提到帝师二字,云妃纤弱的身体微微发颤,“帝师终究是臣子,恪王是皇子,若无证据,谁也不能动我儿……”
梁妃轻蔑一笑,“你方才进来没听到陛下口口声声念着谁的名字呢?”
“你住口!”
云妃一双桃花眸微睁,争辩道,“陛下不会喜欢她的!”
话音未落,身后陡然响起王总管慌张惊怒的声音。
“娘娘慎言!”
殿内几人都是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却见秦观月和王总管不知何时已经从偏殿回来了,正在门口看着自己。
云妃顿时变色,飞快看向梁妃,却见她神色自若,立刻反应过来她是故意激怒自己的,不禁心中懊悔起来。
“帝师大人……本宫不过无知妇孺,一时失言,还请帝师莫要与本宫计较……”
云妃性子柔软了半辈子,即使此刻她心中多嫉妒着眼前这个比年轻许多的女子,也不敢触怒对方,只因对方手中握着大羲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自秦观月回来,恪王心中的憋屈就与日俱进,此刻在看到自己的母妃也对眼前这个女人唯唯诺诺时,终于爆发了。
“我母妃身居妃位,不过说了几句闲话,还不值得帝师动怒吧!”他压着火气看向门外的人。
秦观月没搭理他,而是缓缓走到了云妃跟前,目光淡淡地看着她的那双似水眸子。
“娘娘曾说过,陛下是因这双眼睛才将娘娘带进宫的,不过娘娘可知道,这双眼睛像极了陛下认识的一个故人?”
“……不知。”
云妃仓皇低下头,心里却是记得这位帝师与自己的眼睛是丝毫不像的。
“那人眼似桃花,却暗藏锋芒,娘娘虽形似,也不过只有三分。”
秦观月垂眸对上她惊恐的目光,慢条斯理道,“陛下看了这么多年,也该腻了。”
云妃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帝师……帝师大人,我只是一时失言……”
她伸手去抓秦观月的衣摆,梨花带雨地恳求道,“千错万错是我一人的错,莫要牵连恪王,那周勉是受他人指使,与恪王无关,帝师莫要听信梁妃胡言……”
“云妃娘娘莫急,言官参奏是本分,我怎会迁怒于人?”
秦观月看着跪在跟前的女人松了口气,悠悠开口,“不过方才我入宫路上,遭到了刺杀,险些丧命,刺客似乎与恪王有些关系……”
云妃脸色大变,仰头看着她,“帝师!帝师您不能——”
恪王亦变色,惊怒道,“你血口喷人!本王何时派人行刺你了!”
“有传信内侍作证,其余的自有刑部和大理寺调查。”
秦观月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心,缓缓转身走出寝殿。
“来人,将恪王押去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