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一去三百里便是郭阳郡一处城镇,城名柳,立秋已过,天气寒凉,这座上万人的城里却异常的热闹,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都呈现着诡异的躁动。
“听说了吗,京城那事?”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叨叨的?”
“小声点……京城,有人反了!”
“什么?!谁啊?谁反了?”
“我也是猜的,我那侄子前些天去京城探亲,结果连城门都进不去,整座皇城被禁军围得死死的,附近几座城都加强了戒备,日夜盘查,进出城门都要查三遍路引。”
“嘶!这般紧张,上回这样还是几年前青王爷的事,难道真有人要反了?”
“只要不是五国开战就好。”
“……”
岑舞从客栈二楼下去取药时,便听大堂吃饭的的人们对京城突然而来的戒严做着议论猜测,也不意外有人甚至想到是不是五国开战。
然而她知道,真相远比他们所想的严重。
那日逃出京城后已有七日,因一路有接应,他们有惊无险地到达了柳城,而留在京城的眼线传来的消息却让她心惊。
城南之乱那夜,他们离开后,霜寒洲一人退敌后,便将重伤的秦观月带回了帝师府,而后抱剑在帝师府门前不眠不休守了整整七日,凌云骑也包围了帝师府整整七日。
期间帝师府无人进出,而更诡异的是皇宫毫无消息,宁昭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大羲停朝七日。
凌云将军楼冰河上书参奏帝师谋逆之罪,满朝文武却谁也没有附和,却也无人将其定罪。
先祖有诏,帝师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朝犯律,唯帝王判罚。
即使秦观月当众谋逆,只要帝王不开口,谁也无法定罪。
岑舞不如青王了解宁昭,但也知道宁昭绝不会容忍背叛,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然而整整七日都没将秦观月定罪,必然是不能。
她不知道秦观月做了什么来延缓自己被定罪,但也知道楼冰河不会放过整个帝师府,而那夜秦观月中的那一箭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拿着药回到二楼,余光恰好瞥见站在窗边的萧声,而外面的天空掠过一只白鸽。
岑舞倒不担心他会突然变节泄露他们行踪,否则那晚也不会拼死助他们出城。
烁金武器,禁军令……
谁都能看得出来,秦观月为了将他家少主和王妃送出京城谋划了很久。
再次想到秦观月,她心里更加复杂。
青王府灭门已经过去三年,再深的恨再深的痛在他们这些人心里也过了最不可遏的那一刻。他们还没来得及恨秦观月,又目睹了她拼死救下他们的一幕,更叫雍州的人一时难以说恨字。
除此之外,她又偏偏是自家少主曾认定了的少夫人……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萧声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也无暇去管。
“少主,药好了。”
她没来得及敲门,雷豫便从里面开了门,还对她作了噤声的动作,“王妃睡着了。”
岑舞点头,将药放在桌上,抬头看见晕在床边守着王妃的越闻天。
“少主,京城还在戒严,宁昭还没动静,刑部也未颁发海捕文书。这几日昼夜赶路,王妃身体早已受不住,可要在柳城休息几日?”
“嗯,休整三日再出发。”
越闻天静静看着昏睡的青王妃,替她抚好鬓边的发丝。
“那……”
岑舞犹豫了下,“萧声那边?”
越闻天手上动作一顿,而后淡淡收回手,替青王妃掖了掖被子,“随他。”
岑舞语露讥讽,“怎么,你是觉得她做的没错?”
“她活着就是对的,其他人我并不关心。”
“那你又为何将她抛下?”
“那是她的选择。”
岑舞看着他走出客栈,缓缓开口,“秦观月那边要撑不住了。”
雷豫一惊,“怎么说?”
“出京城后,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少主和王妃,没离开过一步,刚才我见他放飞了一只信鸽,现在又匆匆离开,肯定是京城那边撑不住了。”
雷豫欲言又止,忽然楼下小二走上前送了一封信,信上封火漆,漆上烙梅花。
“客官,外面有人叫小的将这封信送给二位。”
雷豫神色一凛,立刻跳下楼梯,落在客栈门口,一番查探后对岑舞摇了摇头,表示人已离开。
岑舞展开拆了信,展开看了一眼,便神色一变,而后立刻转身进屋。
“少主。”
越闻天接过那信,瞳孔骤缩,垂下的左手缓缓握紧。
[霜寒洲离京,昭遇刺苏醒,秦观月被处谋逆,三日后问斩。]
岑舞目光幽冷,“看来,还有第三人试图在雍州与皇室的这场战争中渔翁得利。”
三日前,京都,琅琊皇城。
七日前的那场雨后,整个京城似乎一夜之间就入了秋,往日繁华喧闹的皇城陡然寂静了下来。东市西坊除了卸货的工人外,少了不少来往商人富士,连最热闹的城南都萧瑟了大半。
只有比从前多了几倍的巡逻士兵,以及被团团包围成铁桶一样的帝师府。
东迎楼的二楼上,韩征威凭栏站在那里,看着这座萧瑟的皇城,身后只有零散的几位富贵公子,在偷偷议论着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不止京城之外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城内的人也不知道,也不敢议论,甚至没人再敢轻易出门。
人们只知道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陛下遇刺,帝师谋逆,射余世子身死,皇宫被禁军包围,除了凤相和镇威侯韩迫外谁也不能急入宫,包括领旨包围了帝师府的楼冰河。
而那批参加御宴的民间工人也都被留了下来,包括男扮女装的凤槿辞。
满朝上下噤若寒蝉,谁都知道发生了大事,却谁也没敢轻举妄动,即使凌云将军一旨奏折将帝师告了谋逆之罪,也无人敢判。
唯有韩征威知道了御宴当晚发生了什么,他亲眼看着越闻天带着人离开,也亲眼看着霜寒洲带走了濒死的秦观月,而后便是那位白衣剑神和凌云骑的七日死守。
这七日内霜寒洲抱剑站在帝师府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步不曾离开,凌云骑也只能轮流换班包围,两方对峙七日,帝师府内也没人能出来。
韩征威却是心头发冷,他是知道秦观月受了多重的伤的,那一箭几乎是刺穿了她的心脏,如果不能及时就医,基本就是死。
他试过派人溜进去送药,但根本找不到机会,楼冰河连帝师府的狗洞都派人看住了,他根本没法进去,甚至还被自家老爹警告了一顿。
他握紧栏杆,心中越发焦急,直到有人急匆匆跑上楼。
“二少爷!”
仆人满头大汗,紧张兮兮地凑过来,“走……了!人……人走了!”
韩征威一喜,“谁走了?楼冰河带人走了?”
仆从擦了擦汗,喘息道,“不是,是那位剑神!那位白衣剑神方才突然离开帝师府,飞走了!”
韩征威脑海一片空白,“……往哪儿了?”
“出城了!楼大人凌云骑已经冲进帝师府——哎!二少爷!您去哪儿啊!老爷说了不让您去!”
韩征威将人甩在身后,疯了一样地跑下楼,冲出东迎楼,却发现这座沉寂下来的皇城突然躁动了起来。
那些紧闭的门口都打开了来,街道两旁突然多了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往一个地方去——城北。
韩征威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发白,立刻拨开人群冲向了城北。
人群越来越多,韩征威越发急切,正要发飙时,人群陡然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安静后,一阵整齐清脆的铁甲靴声响在这条长街之上,随着人群自觉分开的那条空旷街道,他看见了被凌云骑簇拥在中间的那个单薄身影。
一袭白衣的秦观月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帝师服,只着了简单的素衣袍,长发披散着,苍白瘦削的脸上覆着一根白绫,遮住了她的双眼,外人只能看得见她抿紧的薄唇和柔和的下巴。
不过七日,她却瘦得差点连韩征威都没认出来,若不是她在缓缓走动,几乎没有活人生气。
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扶着身侧侍女的手,在凌云骑的押解下,缓缓走过城北大街,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走向皇宫的方向。
韩征威站在路边,目光怔怔看着她胸口心脏处,那里明显厚了很多,隐隐可以看见渗透出来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