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帝师所言难道就没有丝毫私心吗?”
周大人怒而站出来,“曹原之子枉顾王法,所作所为丧尽天良,难道不是其父包庇所致?”
“谢大人与凌云将军不畏强权,为民伸冤,怎可说是党同伐异?陛下,依下官看,这真正党同伐异的……怕是另有其人!”
周大人怒视秦观月一眼,拂袖冷哼,言语间已是毫不掩饰,针尖对麦芒。
秦观月神色未变,轻笑道,“周大人息怒,本官并未说曹平一案不了了之,只是谢珩和凌云将军二人立场不明,只怕不适合接手此案。”
她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宁昭蹙眉看了她一眼以示警告,秦观月微颔首,解释道,“臣失言,只是臣绝无不信任这二位栋梁之意,相反,臣正是因为觉得这二位大人可靠,才会向陛下求人。”
“百工令授官在即,此事事关国本,确实不容轻视。陛下,帝师所言,臣附议。”霍邱站了出来。
霍邱在朝地位虽不如从前,却也是威望深厚,两朝元老,即使是皇帝也得给他些面子。
宁昭看着朝堂上这泾渭分明的两派,忽然看向另一人,“镇威侯觉得呢?”
韩迫今日依旧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即使身处舆论中心的是他亲女婿,太子。此刻他被点中,也只是从容地回了句,“全凭陛下英明决断。”
宁昭沉吟片刻,没有全部答应秦观月的请求,也没有全不答应,留下了谢珩,借出了楼冰河。
然而仅仅是这样,百官们也看出来了他的意思,谢珩不过区区大理寺少卿,楼冰河才是此案关键,若没有他的威势,那喊冤的民女能不能进大理寺的门都是未知数。
霍邱等人心中一定,知道太子是暂时没事了。
只是他们再看秦观月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复杂了,这是先前打了他们一棍子,现在给个枣?还是就因为恪王先前的无礼?
不等众人想明白,秦观月便继续说起了她今日复朝的正事——百工令封官。
她今天当然不是特意为太子而来,百工令才是大事,这点她可没有说谎。
宁昭事先就看过那名册了,眼下便直接让王总管传给下方的朝臣观看。
众人看毕,面面相觑,都未开口。
“众爱卿对这份名单可有意见?”
“回陛下,意见不敢,毕竟此事是帝师一力主张,我等自不敢用微词,只是臣方才看了眼那名册上的人员生平。”
方才那位周大人嗤笑一声,轻蔑道,“多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只怕不适合为官哪。”
他刚说完,殿上便想起一声轻笑,他心中一恼,瞪像对方,“帝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周大人挺有趣,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秦观月面带笑容继续说道,“谁不知百工令虽是我一力主张,可为表公平,我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别人。”
“人是国子监学子选的,本事是经过京城大儒确认的,周大人若有疑问,该去质疑国子监学子和京城大儒才是。”
秦观月又道,“此外,周大人觉得粗人不配为官,又着实可笑。连圣人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周大人却要阻拦这帮粗人的拳拳报国之心,实在是……居心叵测。”
“你——”
周大人张口欲斥,硬是被旁边人拉了一把,这才涨红了脸反驳道,“帝师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明明是担心那帮粗人无法承担为官之责!”
“这就不需要周大人操心了,百工令选出来的官员不会下派地方,我会安排去处。”
秦观月说着又是一笑,“正好先前斩杀了大半京官,正好腾出位子来了。”
朝臣们听得后背一凉,突然明白这位帝师早在入京之时便已在为百工令铺路了,甚至不惜代价。
殿上一片寂静无声,宁昭面带笑意看到这里,才悠悠发了话。
“话说的好听,你弄了这么大阵仗,若是没出什么成果,到时朕可是要找你麻烦的。”
“陛下放心。”
“……”
退朝时,龙椅上的那位一如既往地嘱咐秦观月注意身体,叫殿下朝臣们看得内心又复杂了几分,又怨又嫉。
凤绎走过去与秦观月并肩,脸上依旧是温和笑意,“帝师如此笃信百工令能为大羲带来强盛?”
“不太确定,碰碰运气吧。”
秦观月扭头看他,“丞相是想问曹平一事而?”
“不错,所以帝师这是终于决定走下凡尘,与我等凡夫俗子同流合污了?”
“我本就不是什么脱俗之人,只是观月无依无靠,实在不配与诸位合流,也无忧无愁,故而也懒得合流。”
“帝师过谦了。”
她不愿说凤绎也不好再问,看着她走远了,才笑着来了句,“这位帝师老道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宫越可不是什么正派人,他养的徒儿又能正直到哪里去?”
霍邱冷嘲一声,“她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一个楼冰河挡了她的路,这二人相斗……迟早的事。”
入朝为官者从来没有独善其身者,一旦尝了权力的甜头,便就忍不住想要更多,便会争斗,有了争斗,那便无穷无尽。而身处争斗中的人,必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那边秦观月加快步伐好不容易赶上了韩迫,却得了人家一个白眼,不由得喊冤,“我帮了侯爷的女婿,侯爷怎的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
韩迫闻言看她的神色都多了份沉意,“帝师向来是陛下的人,帝师所拥有的权力也是由这份独一无二的忠心而来,宫越难道没告诉你吗?”
“侯爷是希望我步他后尘?”
“秦观月,你年少成名,十五便位极人臣,当世少有,可也别被权力迷了眼。”
“……”
秦观月笑意浅了些,迎着他的目光问,“侯爷与老侯爷皆忠心为国,连自己女儿的求情都可以拒之门外,实在令人钦佩。只是不知侯爷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在家与国之间不得不二选一时,侯爷要选哪个?”
韩迫毫不犹豫道,“不会有那一天,我韩氏一门忠烈,与国共存亡。”
“侯爷能确保自己不会功高盖主,怎能确定龙椅上的人不会鸟尽弓藏?”
“天子未定,沧澜未合,五国终有一战,你所担心的事怕是要在百年之后,到那时我或战死沙场,或归隐山林,你说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世事无常,离五国之战尚有时日,侯爷怎能确保这期间毫无变数?”
“……”
韩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秦观月缓步走到他跟前,反问道,“侯爷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道这次没有对太子伸以援手会让太子从此记恨上整个侯府吗?”
韩迫神色不变,“我韩迫问心无愧。”
“那太子妃呢?侯爷不怕太子妃以后的日子难过吗?”
韩迫神色微震,却还是坚持回道,“从她执意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刻,便已和韩氏断了关系,是福是祸,由她自己承担,谁也管不着。”
秦观月默然片刻,忽而一笑,“侯爷高洁,只是世事无常,若有一日侯府真面临了这样的危机,我愿看在与令公子的情分上帮上一把。”
韩迫注视着她片刻,而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