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洞庭湖南岸不远处的妙真观中,李元化,佟元奇,醉道人,矮叟朱梅,金姥姥罗紫烟,以及她的师妹步虚仙子萧十九妹,正和严媖姆的弟子姜雪君说话。
在众人最前面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下颌留着三缕长髯的修士;以及一位面目威严,身穿素色长裙的中年女修。
看着前面风平浪静的君山,齐漱溟开口道。
“严道友可看出虚实?”
严媖姆摇了摇头,“看着不似阵法,也感应不到法宝的灵韵,好似直接被一层浑厚的壁障隔绝了。”
齐漱溟认同的点了点头,“应该是壶天之法,直接把洞庭湖所在空间改变了。”
“昊天镜?!”严媖姆言语中透着一丝羡慕。
“有可能,但我未曾见过昊天镜,也不知其具体妙用。不过,如果少清真君手里真有此宝的话,钟山之下的宝物怕与我等无缘了。”齐漱溟叹道。
禹王钟虽然是顶尖仙器,但为了它得罪拥有金仙坐镇,在灵空仙界背景深厚的青林一脉,未免有些不值得。
“也未必无缘,道友且看。”
严媖姆道袖一挥,面前现出潺潺水流,转而化为一面三尺见方的水镜。
镜中现出两个人影。
一个身穿红色道袍,一头血色赤发,目露精光;另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头戴铁箍,鹰钩鼻,神色显得有些阴鸷。
“红发老祖,摩诃尊者司空湛!”齐漱溟惊讶道。
“这两人一个徒弟陷落君山,一个宠姬被擒拿,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严媖姆道。
齐漱溟摇了摇头,“只凭这两人,还不是‘少清真君’徐玄都的对手。”
后者不到一个时辰便扫灭整个百蛮山魔教,实力之强,远超红发老祖和司空湛。
“只凭这二人当然不是那徐玄都对手。”严媖姆话锋一转,“齐道友可知我身在这洞庭湖畔,为何却始终没打那禹王钟的主意?”
齐漱溟眉头一跳,他原以为是严媖姆害怕禹王钟镇压数千年后积累的五浊秽气,现在看来另有缘由。
“愿闻其详。”
严媖姆目光中多了一抹回忆。
“数千年前,大禹王用禹王钟镇压此地地气之余,还在这里镇压了一头霍乱天下的怪物——梼杌。”
齐漱溟眉头一挑:“可是上古四凶之一的梼杌?”
严媖姆点头道:“不错!这梼杌本是颛顼大帝之子,为害作乱,恶贯满盈,被尧帝流放。”
“后来禹帝时,天下洪水泛滥,九州大地尽成汪洋大海,梼杌乘机起兵造反作乱,与禹帝争夺天下,被禹帝杀死,尸身塞了地眼,镇压此处,如今已经过了数千年,已经练成气候。”
“一身实力之强,比那无华氏父子强出百倍,已是天仙顶峰的妖魔。而且他身边还有四件厉害的法宝。一旦失去了禹王钟镇压,这梼杌就会伴着洞庭湖大水出世。”
“徐玄都实力虽强,但若是对上梼杌也不过伯仲之间。而且他若是不想洞庭湖大水淹没周围千里方圆,惹下大劫的话,他最先做的不是取宝,而是消弭劫数。否则,亿万人因他丧命,这等大因果,轮回十世都休想飞升上界。”
齐漱溟眼睛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严媖姆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梼杌出世,徐玄都忙着消弭大劫的时候,他们出手收拾梼杌,帮忙消弭劫数,完全正道互助。到时不仅可以得宝,还要让徐玄都承情。
一举两得。
至于红发老祖和司空湛,若是他们愿意出手试探对方深浅,就让他们出手。若是他们谨慎不出手,也想来个黄雀在后。
这么多峨眉弟子在,断然不会让他们得了好处。
两人计议已定,便静静观察洞庭湖上动静——
“红发,妙真观那严老婆子打定主意要来个黄雀在后,你意如何?不会也打算继续等下去吧?”司空湛冷笑道。
红发老祖内心纠结,他不在乎死一个徒弟,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嫡传大弟子,但天魔化血神刀是他花了无数心血炼成,若是就此失去,实在舍不得。
相比之下,禹王钟反而是小事。
不过若是让他找上门去讨要,他心里没底。
当初他可是亲眼看到过少清真君徐玄都收拾百蛮山,那举手投足间爆发出来的大威能,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现在直接了当的找上门,即便有司空湛这位地仙一起,他也没什么把握。
不过守着外人,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害怕。
“我虽然想现在找上门,却不愿意给严老婆子和峨眉的人当枪使。否则,我们拼命,人家得宝,你我将被天下同道耻笑。”
司空湛脸色变换,这也是他担心的事情。
“慢慢等吧,我看齐漱溟带着朱老鬼还有七八个峨眉的人去了妙真观,他们定然不是来观光,肯定会有所行动。现在,咱们就跟他们比拼耐心,谁先出手谁就输。”红发老祖道。
司空湛虽然不愿意,但也承认对方说的确实没错。
现在最理智的方法就是继续等——
徐瑞盘坐在莲台上,等了三日不见动静。
“这些家伙还真能忍。也罢,你们就忍着吧,我先把里面的宝物取了。”
脚步一迈,身前现出一条空间通道。
进去后,不过片刻出现在一座足有数百丈方圆的巨大石洞中。
石洞正中昂然屹立着一座石碑。
石碑无字,却弥漫着一股封天锁地的气势。
简单打量片刻,让他想起了被自己收入空明法界的‘神禹碑’。
不过比起后者,这座石碑则差了一些,不过也是一件中品仙器,唤做‘镇魔碑’。
简单审视片刻后,大袖一挥。
碧水莲花琉璃法界强横的界域之力呼啸而来,化作一股浩瀚青气落在石碑上。
那碑仿佛被激怒,五色毫光如同浩浩神火,冲天而起。
这禁制幻化的神火极为厉害,便是修成阳神的天仙也能烧得形神俱灭,不过比起整个碧水莲花琉璃法界的世界之力,却差了太多。
双方僵持了不过一个呼吸,镇魔碑便被碧水莲花法界界域之力镇压。
屈指一弹。
一枚傀儡印融入镇魔碑。
现在他灵魂道修为还无法掌控上等仙器,但中品仙器却无虞。
成功烙印后,镇魔碑的种种妙用,如同潺潺流水缓缓流入心田。
他略加领悟,勐然发现,这镇魔碑禁制跟神禹碑禁制,竟然互为表里,隐隐关联。
“原来如此。”
道家认为,天人合一,自生感应。
修行之时,经常以自身比宇宙,身外为太空。又时常以气为阳,以液为阴,所谓调和阴阳,抽坎填离,便是由此下手。
反过来,山川大地,宇宙乾坤也与人体相类,气为阳,水为阴,气水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也可以相互交攻。
昔年大禹治水,捋清地脉,在巫山以碑制气,在洞庭以钟镇水,使气水调和,坎离归位。
之后这数千年来,有不少仙人觊觎两处宝物,然而若先取钟,则气攻水出,千里汪洋,若先取碑,则水伐气动,整座巫山全要崩坏,天塌地陷,酿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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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算出来的都惧怕灾劫,算不出来的也无法破除禁制,因此两处至宝,一直无人取走。
如今山河迁徙,乾坤变换,昔年的地轴已经挪了方位,水眼也泯灭干涸了不少,已经不需要两件宝物继续镇压,只要想办法解决了地下余存的水气便可取宝。
明了其中因果后,徐瑞再无顾忌。
心中一动。
轰隆。
那高达数十丈的石碑骤然离地而起。
下方的禁制历经数千年,再加上山河变迁,地脉移动,早就衰弱不堪。
神碑一起,剩下的禁制也一起土崩瓦解,整个君山都开始颤抖,数百丈以下的地壳中,蕴藏着亿万年的五眚浊气,此刻失了镇压,立刻向出口聚集。
最先上来的是赤眚,此气由地火岩浆之中生成,混杂了地下积攒了千万年的五浊秽气,顺着地脉向上急冲,虽然不见半点火星,但所过之处,所有岩石沙土全都融化成渣。
眼见红色的烟气从玉碑底下冒出来,徐瑞伸手一指,七大法界显化,仿佛一座巨型磨盘,把赤眚之气磨碎炼化,成为各界成长的养料。
过了大约一刻钟,赤眚消失,变成黄眚,俱是黑黄色的烟气,寻常人沾上一点,也要皮腐肉烂,露骨而死。
七界之力封天锁地,不使其泄露分毫。
黄眚之后,又是白眚,白眚之后是黑眚,然后又是青眚。
渐渐地,下方地脉里的五眚之气消散一空,地窍之中的也不再上涌。
那镇魔碑也被徐瑞收走。
没有了石碑镇压,原地现出一个三丈多宽,黑漆漆的洞口。
洞穴之中充满黑眚瘴气,不辨东西。
徐瑞心中一动,昊天镜从顶门飞出,仿佛一轮大日从东方升起,滚滚黑暗如汤沃雪,快速消失。
一个足有数千丈巨大的空间出现在徐瑞面前。
空间四周具是坚固的岩石,下方则是一眼深潭。
潭水青黑,冰冷刺骨。
一根三丈粗的石柱从水中冲出,石柱顶端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
石棺上方凌空悬浮一口巨大的铜钟。
这青铜色的大钟,足有九丈之巨,毫光内敛,不见丝毫神异。
以螭龙为钮。
巨大的钟体从上到下分为四组。
最上面是日月星辰,第二组为飞禽走兽,天地万灵;第三组为田亩耕稼,刀兵战争;第四组为治水天下,降妖伏魔。
徐瑞观摩着这口巨钟,静静体会着上面浩瀚古朴,亘古流传的强横法意。
因为他取走神禹碑和镇魔碑的关系,这禹王钟的镇压之力也消散了近半。
不过他没去惊动这口上等仙器。
反正到了自己混元七魄琉璃法界中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目光一转,他绕着石棺飞了一周,催动五行法力化作凛凛剑光,从盖板的缝隙射进去,剑光在里面迅速延伸,破坏里面的禁制,然后拖住盖板,喷出一口真气。
“起!”
他这一下别说一块岩石棺盖,便是一座山峰也能掀飞了,然而如今却是纹丝不动,那棺盖仿佛跟下面的棺身焊在一起,徐瑞又全力发动,仍然毫无反应。
“倒是颇有几分能耐。”
正要换种手段。
忽然耳边响起“桀桀”怪笑,插入棺中的剑气,竟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里面拖去。
徐瑞略作考虑,取出先前闲暇是徐不周炼制十颗先天神雷,隐在剑光中,索性不收反送,以五行真气向内推去,剑光一闪,全都送入石棺内部。
那先天五行神雷与后天的不同。
后天大多显相克性,如水遇火则立克,遇木却不容易相生。
先天五行是还未运作的精气,多显相生性,火雷炸后,自动化生土行真气,得金水相助,立刻生成土雷,继续爆炸。
若是只有一两样,不过化生数次,便耗尽能量,自动消亡,若是五行齐全,就能反复化生,连环炸起。
徐瑞将十种雷珠各取一颗,同时炸开,便无尽无休,越压制,反击威力越大,便是一座山峰也能瞬间炸成粉碎。
果然那石棺经受不住,咕冬一声,原地跳起尺许,竟然没有碎裂,徐瑞不等它落地,双臂向前虚抬,两道五行真气射在石棺一侧,将石棺挑的向上翻飞而起,巨大的棺头狠狠撞向半空中的禹王钟。
“冬…!”
黄钟大吕般强大的音波四散开来,整个洞庭湖水都开始翻腾起来,上面的君上更是摇摇晃晃,让人立足不稳。
石棺一起,神钟动荡,镇压地眼的无形力量便开始减弱,青黑色的潭水瞬间上涨,顷刻间充满整个洞穴,然后继续向外涌去。
徐瑞法力一催,碧水莲花法界世界之力笼罩,这浓郁的冰霜灵水瞬间被收走。
那巨大的洞穴再次浮现。
突然。
一道黑色的巨影从下方闪电飞来。
速度快的惊人,眨眼间到了徐瑞面前。
唰。
雪亮的刀光直朝他颈项斩落。
徐瑞心中一动,周身布满浑厚的界域之力。
‘轰’的一声,刀光被震散,那袭来的人影也被震飞,站在十余丈外稳住身形后,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怒吼出声。
看着面前青面獠牙,身高三丈,背生双翅,手中握着一柄古朴战刀的僵尸。
“飞天夜叉?!”
这种级别的僵尸他还是第二次见。
上次在无华古墓,穷奇便是飞天夜叉,若非徐瑞手段多样,又有重宝护身,怕是难以短时间内压下对方。
“这家伙,不比修炼数百年的地仙差。”
徐瑞的审视惹得妖尸大怒,发出如雷鸣般的怒吼,战刀拖着一道闪亮耀眼的金光,匹练似地横斩过来。
徐瑞心中一动,头顶昊天镜洒下一道青朦朦的灵光。
妖尸本能察觉到不对想要躲闪,但他的遁速又怎么比得上昊天镜的光速。
不过顷刻,便被青光笼罩。
霎时间,仿佛被封入琥珀的蚊虫,保持着拼杀的姿势不动了。
看了眼这栩栩如生的妖尸,徐瑞一震昊天镜,把它镇入太虚幻境。
石棺里面又传出响动,不过不是之前那得意的怪笑,而是变成了充满愤怒的低吼。
“啪!”
棺盖掀起半寸,一股无形之力紧紧缚住,此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虽然此地的封印,随着神禹碑和镇魔碑消失,已然消散了大半,但千万年的余威还在。
“哼!”
一声轻哼,棺材里涌出黑油似地火焰,流动之际,与油质一般无二,与外面的无形之力一碰,立即燃烧起来。
“砰!”
巨大的石棺盖板彻底被掀翻开来,与水波摩擦,发出尖锐的哨声。
棺盖虽然翻起,水却被逼住,不能侵入分毫,一股不可抵挡的气息弥漫开来。
棺材里已经站起一人,看上去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浑身赤裸,不着寸缕,头发披散着垂到腰间。
左手间托着一盏古朴的油灯,灯芯乃是一颗眼珠似的东西,半边黑半边白,悬在灯上三寸高的位置,缓缓翻滚,眼珠上面升腾起黑色的烟氲,很是怪异。
男孩满脸怒容,瞪着徐瑞,伸手一指,那灯上便飞出一道黑色火焰,也似油质,外面裹着缕缕黑雾。
徐瑞心下诧异,凝聚界域之力护在身前。
黑焰射在上面,立刻暴起无数点油状火焰,四下飞溅。
徐瑞没有急着出手,凝神观察那男孩和他手里所持灯盏。
男孩见黑焰不能建功,脸上怒容更胜。
催动那盏油灯,上面的灯芯转过来,这次射出一道白光,这光芒也不见如何耀眼光明,然而一经发出,立时扫尽洞中阴霾,四壁的岩石淤泥,分毫毕现。
徐瑞再次凝聚界域之力将白光挡住,在身前炸起金星银雨,煞是好看。
那男孩面色狰狞,忽然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尖啸,托着那灯从棺材里飞扑出来,伸手一招。
棺椁中飞出一把古朴战刀,化作一道金光向徐瑞拦腰砍去,同时扬手打出一道五色毫光。
徐瑞仍然用界域之力抵挡战刀。
不过后来发出的五色毫光却威力奇大,他凝聚的界域之力仿佛被腐蚀一般,瞬间消融了大半。
徐瑞心中一惊,大修一挥。
催动神通五行大遁。
这门遁法,不只是飞遁之术,还可以变换五行,催动金木水火土五种力量。
强横的五色灵光化作铺天盖地的针雨,那男孩左手一晃,灯上油状黑焰向上升起,结成一片火云,五行光针落在里面,便是冰针入火,立时融化!
他这五行光针,是参修了《合沙奇书》后练成,唤做‘大五行灭绝光针’。
是《合沙奇书》中最顶尖的法术之一,威力无穷。
先前用来斗法,还从未被人一招尽破。
不过他也不慌。
自己有的是底牌,之所以没拿出来用,只是打算让这石棺妖童当自己的磨刀石而已。
那男孩满脸冷笑,又放出飞刀去斩徐瑞。
徐瑞忍下动用昊天镜的心思。
法力一催。
五色神光盘绕纠结,化作一只几乎凝成实质的巨手,拍了过去。
轰隆。
飞刀被他的五行神掌震飞。
男孩手上神灯发出黑焰白光,徐瑞动用五行神通加以化解。
双方斗法,从男孩出现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男孩身体上便有变化。
身量伸长,面容也由稚嫩变向青色,头发更是延展到脚跟,竟是从一个七八岁大的幼童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而且法力似乎也在在迅速增长。
徐瑞恍然大悟,“这家伙是梼杌修成的元婴。好家伙,竟然被他炼成了第二化身!”
先前他昊天镜封印的便是梼杌的肉身。
“难怪双方气息如此相似。”徐瑞心道。
梼杌怒吼一声,将手一扬,再次把那五色毫光模样的宝贝朝徐瑞打了过来。
见识过这宝贝神异的徐瑞,心中一动。
身前骤然浮现出一条空间通道,五色毫光来势快如闪电。
梼杌察觉到不对,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五色毫光飞入空间通道后,直接被空明法界镇压。
同时,徐瑞催动昊天镜,一道青朦朦灵光朝梼杌照彻过来。
后者早就见识过这灵光强横,不敢怠慢,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成人拳头大小的褐色小圭。
被他法力一催,这灵圭光芒暴涨,骤然化作一座土黄色的山形幻影。
昊天镜打上去,那山影晃荡了一下,居然没有破碎?
“兀那贼人,等本尊恢复了修为,定然要把汝炼为尸仆,以泄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