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卿眼尾泛红,看着面前柔弱清秀的女,内激又难过。
他未想过自己竟然在师尊的梦中见到娘亲,他已经有许多年见过她了——在他七岁那年,他被娘亲送到合欢宫后,她便化作一清气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娘亲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养母。她名唤桃月枝,本是合欢宫中的一棵桃树,被太上长老花问仙随手点化,生出花灵,幻化成了年轻女。
桃月枝不甘于只困于合欢宫一隅,便与花问仙拜别,畅游于陵游界天地。在她寿元将近时,她捡到了一个遭人遗弃的男婴,因男婴的襁褓中散发出桃花清香,她觉得他和自己很有缘,于是收养了他,并取名桃卿。
桃月枝法不高,所以容貌只算是清秀,寿元也只有区区两百载,可是在桃卿中,她就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在他年幼的时候,娘亲无微不至地关怀他、照顾他,为他做出最好吃的饭菜,甚至他所有的衣服也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等他长大一些,娘亲就教他读书写字,带他云游各地,领略了无数世间风光,既有秀水明山、花朝月夜,也有八街九陌、万家灯火。
正因为有娘亲的教导,他才与寻常修士不同,他喜欢凡人,也喜欢那些人间烟火,因为他们总让他想起他与娘亲在一起时的日。
“娘亲……”
桃卿抱住桃月枝,双眸通红,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桃月枝的眼睛也跟着红了,轻拍桃卿的后背,轻声说:“你还平安就好、还平安就好……”
这么说着,她却疼地掉了泪,因为她看到了桃卿脸上的疤痕。
在被孔致请来的途中,她已经说了桃卿的遭遇,不禁如刀绞,她可怜的孩在划花自己的脸时有多疼啊。
孔致倚着门框笑:“卿卿的家乡五年前发洪灾,和他的娘亲失散了,自此以后,卿卿到处流浪,还被人牙拐去……咳,不过总算是母团聚了。”
这就是桃卿在梦境中的身世了,梦中的他是凡人,桃月枝变成了他的亲生母亲,自然也是凡人。
桃月枝垂泪拜谢孔致和顾雪庭:“幸得两位仙师救下犬,奴家与他才得以母聚,来世奴家必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两位仙师的恩情。”
“桃夫人不必客气。”
孔致连忙摆手,虚扶她起身:“我喜爱卿卿,当然将他的事放在上。”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斜睨顾雪庭一眼:“师兄还说我对卿卿不用吗,我可是把他失散多年的家人都找到了。”他微微一顿,故意加语气,“是他最喜欢、最亲近的娘亲。”
“……”
顾雪庭沉默片刻,抬头笑着说:“这是好事,还要恭喜桃夫人与卿卿了。”
桃月枝破涕为笑,点了点头,桃卿倒了杯水,让他润润沙哑的喉咙,又说:“来,卿卿,随娘亲一起向两位仙师谢。”
“嗯!”桃卿点点头,真实意地想要下跪拜谢,即使是梦,但他还是要感谢师尊让他再一次见到了娘亲,“多谢顾仙师和孔仙师……”
呜,如今他还不是师尊的弟,只暂时叫仙师了。
见他要跪,孔致反应飞快地拦住了他,将他半抱进怀里:“你就别跪了,不然伤口崩裂了,疼的还是我们。”
“那就留到日后再跪。”桃卿小声说。
“不用,要是你真想谢我,”孔致粲然一笑,“不如叫我一声‘阿致哥哥’。”
这怎么行!
桃卿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不,我不这么叫。”
“你嫌弃我年龄比你大许多?”孔致面『露』失望,“也对,按照你们凡人的年龄来算,我都做你爷爷了,你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我怎么敢嫌弃孔仙师!”桃卿说,“是我……是我不配这么叫。”
“怎么就不配,你最配了,除了你人这么叫我,他们都叫我‘少宫主’的……”
孔致还要哄他,却被顾雪庭冷漠的声线打断了:“够了。”
他声音中蕴含了足的冷意,起来压迫感极强,桃卿吓了一跳,惊讶地望向顾雪庭,这时顾雪庭神『色』已缓和下来,将桃卿孔致怀中抱了过去。
“卿卿身体尚未痊愈,需要歇息。”顾雪庭礼貌而疏离地对桃月枝说,“我先带他回去上『药』,改日再让他与桃夫人叙旧。”
桃月枝行礼:“有劳仙师了。”她想了想,又问,“是仙童为卿卿上『药』吗?不若交奴家吧,奴家是女,又是卿卿的娘,比他们更细些。”
在她想来,一定是仙师的下人为桃卿上『药』的,总不是仙师屈尊纡贵地亲自『操』劳。
顾雪庭淡淡:“奴仆粗笨,不堪大用,一直都是由我为卿卿上『药』。桃夫人一路风尘仆仆,定然劳累,请去歇息吧,卿卿由我看顾便好。”
桃月枝怔了怔,但顾雪庭已经将桃卿抱起来出去了。
一路上,顾雪庭沉默着不说话,桃卿抱着他的后颈,敏感地察觉到他情不好,小翼翼地说:“您怎么了?”
“……无事。”顾雪庭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孔师弟是如何找到你娘的。”
“是啊,真厉害……”
桃卿感慨地说着,就连他也想到竟然可以在师尊的梦中看到娘亲,也幸好师尊记得他的娘亲,否则他也不可见到她。
所以现在虽然他可以说话了,但他还是有唤醒师尊的神识,再晚几天也不要紧,他还想再多看一看娘亲。
“真是要多谢孔师……孔仙师了。”他面『露』笑意,温顺地靠在顾雪庭怀里,“当然我最该感谢的是您。”
顾雪庭蓦地停下脚步。
“卿卿,”他说,“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桃卿很想叫“师尊”,可惜他一叫,大约顾雪庭的神识就被唤醒了,因此只老老实实地喊:“顾仙师。”
他以为这个称呼足够尊敬,然而才一出口,他就发现顾雪庭了笑意,眼中亦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不对。”顾雪庭说,“别这么叫我。”
“那……顾真人?”桃卿小地叫着,发现顾雪庭依旧很失望,里有点慌了,“我该怎么叫呢,您告诉我好不好?”
顾雪庭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过,叫我‘雪庭’。”
“我……我叫不出口。”桃卿很惶恐地拒绝了,“我真的不配。”
他作为小辈,直呼长辈的名字是犯忌,不可以这么叫。
顾雪庭闭了闭眼睛,压抑住突如其来的焦躁之感,依旧温柔地说:“那就算了,我不勉强你,但‘仙师’和‘真人’都太疏远了,你姑且叫我‘郎君’吧。”
这回桃卿善如流,郎君还是可以的,像是兰漪也这么叫他:“顾郎君。”
“嗯。”
顾雪庭轻声应了,但依旧见多高兴的样,抱着桃卿回去上『药』。
当他准备一如往常地脱下桃卿的衣服时,桃卿连忙按住他的手说:“郎君,您已照顾我多日,我中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就由我自己上『药』吧,多谢您了。”
顾雪庭手一顿,将手掌下压轻轻地按住他的肩:“为何卿卿忽然和我生疏起来了?是因为最疼爱你的娘亲来了,你才不愿和我亲近吗?”
“不是的。”桃卿摇摇头,“和我娘有关系,其实我早就不想麻烦您了,只是之前说不出话……”
顾雪庭垂眸看着他。之前就不想让他帮忙上『药』了?若不是他,那卿卿想找谁,孔师弟吗?
他放在桃卿肩上的双手微微收紧,孔致充满嘲弄的微笑仿佛就在他的眼前,无声地对他说着——
卿卿一个叫出来的人不是你,而是他的娘亲,他甚至不愿叫你“雪庭”,你只是救下他『性』命的“顾仙师”。
你有独占卿卿,也不是卿卿最亲近的人,他的娘亲才是。
你才与卿卿相处了短短一个月,他人生的前几年你不曾了解,更不曾参与,除了娘亲,卿卿或许还有其他许多要的人,你又排到几?
可是……不错,明明他们只认识了一个月,为何他就如此在意卿卿了?甚至连卿卿亲近自己的娘亲都令他不悦……
顾雪庭突然醒悟过来,师弟说得错,他的态不正常,最初见到卿卿时就是,难他真的被卿卿的媚骨蛊『惑』了?
他蓦地松开手,用温和的语气掩饰着内的『荡』:“那好,你自己上『药』,我出去等你,需要我的时候尽管开口。”
“多谢郎君。”
桃卿向他谢,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兰漪,雁雁就是对他这个师尊左一个“郎君”右一个“郎君”的,不由笑了一下。
但落在顾雪庭眼中,这个笑容就像是如释负一般,令他的瞬间一沉,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受到桃卿的媚骨与体香的蛊『惑』,才待他不同,顾雪庭找借口离开了魔舟,用拉开距离的方式将桃卿的影响降至最低。
可是有用处,在离开桃卿的这几日中,顾雪庭几乎每时每刻都想起桃卿,就连打坐时也仿佛闻到一丝桃花香,幸而他身为元婴修士不需要睡眠,否则卿卿定然每夜入他的梦。
他果真不是被媚骨所『惑』。
证实了这一点后,顾雪庭既感到欣喜,也有着淡淡的困『惑』,如若不是媚骨,那他为何唯独待卿卿不同呢?
不管原因如何,顾雪庭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魔舟,几日不见,他就对卿卿甚是念了。
可魔舟上并有桃卿的身影,桃月枝同样不在。
“别找了,卿卿不在船上,他跟着桃夫人回家乡了。”
在顾雪庭怔忪之际,孔致悠闲地抱臂了过来,脸上挂着恶劣的微笑。
“错,卿卿了,并且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