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明刚系好安全带,卢米的车已经出库一溜烟走了,想过周末的心情十分迫切了。又想起她刚刚歪头吹调子,倒是不讨厌。
他到家的时候前妻邢云已经到了,正在卧室收拾东西。
将车钥匙放在衣柜上,就去书房看书。颐和园这里的房子是他父母的,老两口现在住在学校里,上课开会都方便。他的这个房子是这一片少有的大户型,一百五十多平,夫妻二人住足够。他自己的房子在老城里,六七十平,不大,离婚的时候主动给了邢云。两个人相识那么多年,涂明不忍心让她一场空。
他坐在那里看书,听到邢云收拾东西的声音,指关节碰到行李箱边缘,小而轻的一声。然后是行李箱轱辘滚在地上发出的声响,那声响停在他书房门口。
书房门开着,邢云仍旧敲了门。她敲门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
涂明站起身走到门口:“收拾完了?”
“收拾完了。”
“送你到楼下。另外,钥匙给我。”
既然已经离婚,就要处理的干净一些。涂明不想再牵扯过多,太伤神了。从邢云第一次提出要离婚,到真正办手续,期间经历的种种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你会让那个女人搬进来吗?”邢云问他。伸手拉住他衣袖:“再说会儿话?”
“说什么?”涂明握住她手腕,将她的手带离他的衣服。
涂明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拎起她的箱子径直出了门。他这个人偏好寻常,寻常的物件寻常的人寻常的日子,无论什么事到他这里都算轻描淡写,少了那么一点热乎气。邢云起初喜欢他清冷孤傲,正直刚硬,但两个人过日子,总是这样波澜不惊,日子就渐渐无趣。偏偏邢云遇到一个年纪轻的男孩,见识到热烈,就觉得涂明八成是把热情给了别人。
他们的婚姻结束于一场切实的出轨和一场臆想的“出轨”。
涂明将邢云送到楼下,朝她伸出手,等她把钥匙还给他。邢云的年轻男孩站在车边等着她,她看了一眼涂明:“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把钥匙给我。”
涂明执着的索要钥匙,是他的态度。他不希望邢云再以任何借口擅自进到他的家,故事就到这里了,没有续篇。
邢云看他良久,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把钥匙还给你。”她将钥匙放在他掌心。涂明掌心纹路简单干净,卦相上说掌心这样的人,一辈子无惊无险风平浪静:“都到最后了,我能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涂明眉头一皱,转身走了。
夫妻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一通电话、一条消息都能想象成出轨,他身边每一个出现的女人在她眼中都像有奸情。特别没劲。
他拿回钥匙,又找了开锁公司,为自己的房子换了一把新的密码锁。换锁的师傅工具敲在门上,嘴巴努着劲儿问他:“卧室的要不要换?”
“不需要,谢谢。”
门锁换好,就是他一个人的黑夜。
他的夜生活十分规律,跑步一小时,看书一小时,十一点关灯睡觉,多年来一成不变,除了极偶尔的应酬。在这喧腾吵闹的时代里,他寡淡的不像个现代人。
但也有爱好,周末去打羽毛球,或者去爬山,也会参加一些读书会。
圈子简简单单,生活无波无澜。心里也有柔软之处,给了福利院的孩子们。
卢米就不同了。
在卢米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安静两个字。她少年时的梦想是做一个女侠仗剑天涯,长大后发现仗剑连地铁都上不去,更别提天涯。但骨子里的野性还在,爱玩爱闹的不羁女人。
在涂明睡觉的时候,卢米已经开始了夜生活。
夜店里吵吵闹闹,她坐在卡座里,跟周围的男男女女嬉闹。转身又冲向舞池,去出一身热汗。
男朋友张擎跟在她身边像她的不好惹跟班,谁多看她一眼都冲人指食指:“你丫看哪儿呢!”
卢米对此习以为常,出了汗又去喝酒,喝了酒再来发汗,一直玩到半夜三更,才回家。
张擎跟在她身后,她开了门,他缠上去,被她一把推开:“滚蛋!”
“…不是说好了今天大战三百回合吗?”
“战不了,累了。”
“操,卢米,你又来劲是吧?”张擎瞪着眼睛跟卢米使横,卢米才不搭理他。跳舞的时候一边在她身边赶苍蝇,一边做苍蝇贴别的姑娘,真当她瞎呢!
卢米知道张擎没那个胆量,但她就是腻歪他看到美女迈不动腿那样,跌份儿!
将张擎连踢带踹赶出家门,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赶紧回家啊,你要是在门外嚷嚷我跟你没完!”发完站在那儿听了会儿动静,过了半天听到电梯门开了,她脱了连衣裙去冲澡。
身上那件蕾丝内衣薄若蝉翼,映出白嫩的肌肤,再出来的时候,裹着浴袍,脸上红扑扑,心满意足横在沙发上敷面膜,开始她最爱的周末。
也不跟张擎闹,过了就过了,翻小肠没意思。但她这人就这样,她生气你别拱她火,自己会消气。特别看的开,不让自己受任何委屈,也特别会哄着自己玩。
卢米的周末有雷打不动的家庭聚会。一大家子人找个馆子,搓那么一顿,吃完了逛逛园子,傍晚的时候卢米去胡同替长辈们看房子或收租子。卢家人都把房租叫租子,胡同里那一个小破院子,租给六家人,每家一千,好多年不涨价。
“你下次再这么赶人我真跟你急了!”张擎给她发消息跟她掰扯。
“你下次再跟人眉来眼去,我不要你了。”卢米回他,她软硬不吃,碰到她看不顺眼的事管你是谁。张擎知道她脾气,有时忍不了,就想跟她干一架,但到她面前气焰就灭了。卢米这个人是干不服的,她骨头硬着呢!张擎心里清楚。
到了下一周,卢米不迟到了,却仍然被涂明训了一顿。这一次涂明训她的原因是她踩点上下班。
涂明是这么说的:“你每天赶在考勤节点前最后一秒到工位,考勤结束后第一秒离开工位,这种做法负责任吗?”
卢米不服,跟他掰扯:“我不迟到不早退,工作时间内把工作做完,我不回家干什么?坐在工位上下蛋吗?不是您说的么,不许迟到早退,工作态度要好。我态度多端正啊…”
“你把你的行为叫态度端正?”
“您每天盯着员工上下班打卡,您是不是工作量不饱和?”卢米小声嘟囔,这才几天就摸清了涂明的脉,跟ke一样,只会吓唬人的主。阴是阴点,没坏到家。
她嬉皮笑脸的,你训她她也不生气,一副杀打不怕的样子。
涂明黑着脸看她。
卢米心说我才不怕你呢,梗着脖子看回去,心想你再说我就跟你急了!我又没迟到早退,又按时交活,你凭什么总是训我!
自认眼神凶狠撞进涂明的眼,看到他一双眼无波无澜的,却有那么一点吓人。不知怎么,卢米有点心虚,也有一点气馁:“好好好,您是老板您说的对,我以后不踩点了!”
“能做到吗?”
“做不到我管您叫爷爷!”
“……”叫爷爷这种起誓法涂明也是第一次听到,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儿。于是低下头摆摆手:“出去吧。”
“哦。”
涂明听到办公室门关了,握着笔的手放在桌上,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叫爷爷,这姑娘兜里一副牌,逮谁跟谁来的本事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吗?他越想越逗,着实笑了那么几声才平静下来。
从闹离婚到离了婚,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被“叫爷爷”三个字逗笑了。
卢米把涂明每天盯着员工打卡的事跟尚之桃说了,一边说一边还困惑:“盯打卡有什么用?咱们这种岗位找个由头就脚底抹油,溜了!他盯的过来吗?”
尚之桃认真想了想,她觉得症结不在打卡,而在于涂明在电梯间听到卢米大放厥词,所以盯上她了。
“你想想,他盯别人打卡了吗?”
“没有啊。”
尚之桃点点头,拍她手背:“导师,我觉得这是症结。”
卢米恍然大悟:“行。我今天找机会跟他谈谈。”
卢米坐在工位上,熬到晚上八点多,看到涂明和ke一起向外走。她拿起包撒腿追上他们:“老大们下班了?”
ke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表:“你转性了?”从前踩点下班的人,今天在公司挺到了这么晚。
“我重新做人了。以后早来晚走。”卢米对ke笑笑。
ke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十分明显的蔑视了。卢米懒得跟他拌嘴,扭头问涂明:“老大,我的行为转变明显吗?”
涂明没回话,ke笑了:“讨好你老板呢?你老板是你能讨好的?”
“跟我老板加强沟通。”
“等这么晚沟通,我怀疑你的目的。”ke出了电梯对卢米说:“悠着点。”
走了。
涂明终于开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您聊一聊那天在电梯间里我说要睡老板的事。”
“?”
“我真的不想睡您。您做我老板半个多月了,您知道我话多话密嘴没把门的,但我就是随便说。”至此讲的都挺好,但卢米紧接着说:“您也不是那种让别人有冲动的人…我也…”
涂明听不下去她这一派胡言了,转身走了。
卢米快速复盘,觉得自己说的都挺好,涂明不爱听就是他不好沟通。是他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问题。
快步跟上涂明,问他:“老大去哪儿啊?喝一杯吗?”
“我不喜欢喝酒。”
“喝茶也行啊。”
…
涂明站在车前看着她,他就像他开的那辆商务车,低调内敛。但他看你的时候目光又很真诚,讲话也和气:“你觉得我是在针对你是么?”
“不是吗?”
“不是。”涂明对他笑笑,那笑容很坦荡:“慢慢来卢米。你是不错的员工,只是行为需要规范;我也不是太差的老板。不必急于求成。”
可我只想混日子而已。卢米在心里嘀咕。
涂明看透了她,又说:“混日子,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