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恒尽量保持着昏迷时的样子。
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转了半圈便停止。
双手不敢握拳,微微颤抖的小指瞬息间便已控制住。
浑身汗毛被若有若无的危险刺激得快要竖立,也被及时止住。
他保持着虚弱的呼吸,保持着均匀而微弱的心跳。
心惊肉跳中,神鹿的话又在脑海中回放。
“竟然在你这里?为何会在你这里?”
它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
若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令它惊讶的东西,为何早的时候没有发现?
一定时灵魂携带的八卦盘。
他想清楚神鹿的话的时候,整个人正被八道威压压在地面上,面部死死贴紧地面。
本以为能说话张开的嘴却啃咬着坚硬的地面,添尝着带着热气带着腥味的鲜血。
那是他自己的鲜血,但他仍是感到恶心。
不过当时,他嘴角微微挑起,并且渐渐放大笑容。
虽然在被压扁的面容上露出的笑容很是丑陋,但他当时真的笑了。
连神鹿都感到惊疑的八卦盘,让神鹿瞬间改变主意的八卦盘,难道还不足以让自己大笑?
那一刻,他的心又从地狱飞到天上。
还是小看了那八卦盘,也许是还具有远远超过自己认知的实际功效,也许是所代表的意义远超自己想象。
无论是什么,绝对值得高兴。
丑陋的笑意中,他不顾身上被威压压的“咔嚓咔嚓”快要粉碎的骨头,将紫府中的八卦盘用力隐藏在混沌之中。
周围便是八个星空境,若是敢稍露出端倪,岂不是难以保住?
只是他的笑意还没有维持三个呼吸,八个虚影的大手便朝他拍来。
当时,他忽地明白神鹿说的“活下去。”的意思。
不过,还未多想,便已昏迷。
活下去,真的很不容易,他心里想到。
不过,现在自己不也还活着?
哈哈,哈哈哈!
他心里大笑着。
从距传送结束一息至昏迷,不过盏茶工夫,但从死到生,从生到死,竟然辗转来回四五次之多。
他自以为修炼以来,经历的种种生死磨难已经算得上惊心动魄,但与今次盏茶之间的起伏跌宕、时刻反转的生死相比,之前经历未免显得太过平淡。
更为绝望的是其中还有希尹。
他实在不愿去想。
却又不得不想。
幸好,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只要活着,只要将八卦盘的秘密弄清楚,他日归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一想到他日归来,能将今日之辱十倍奉还,他便感到兴奋之极。
兴奋令他的眼珠在闭着的眼皮下微微颤动。
“还在装?”
他心脏猛地抖动,危险之极的气息笼罩在他全身,汗毛不受控制地竖立起来。
危险来自前方,只不过根本没有感受到修士的气息。
感受到的是一道眼神。
仅仅一道眼神,便让他心入冰窟,毫无反抗之意。
所以他没有回答,将眼皮下的眼珠死死停止在刚才转动的地方,不敢再动。
是刚才想到兴奋处,忘记了此处的危机?还是那人早就发现他已经醒来?
他不敢睁眼不敢试着用神识查看。
身下渐渐冰冷
“小子,十二丈大小的灵魂是怎样炼成的?如此灵魂,在一炷香之前定能醒来,你这一炷香的工夫在想什么?”
声音从前方传进耳里,虽是淡然,但却令他不寒而粟。
此人怎地知道自己灵魂大小?莫非......。
“别多想,偷窥他人紫府的事情,本尊还懒得去做,更别妄想用你那点灵魂逃走、偷袭。”
被眼神笼罩着危险感觉又消失不见,他汗毛瞬间软下来,心脏也开始跳动。
只是眼皮下的瞳孔猛地收缩。
“本尊”如此称呼何人能有?
十二丈的灵魂还只是一点?
他不敢发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唯有继续躺在冰冷的地面,等待发落。
在这种存在之下,他反抗与否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等待发落,他心里深叹。
刚才还想着他日归来,十倍奉还于羞辱自己的人。
瞬息之后,却发现,连生命都掌握在他人手里。
耳里传来“沙沙”的声音,那人不说话,他自然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元婴期,灵魂极限为三丈两尺,化神期极限翻其一倍,为六丈四尺,炼虚期极限再翻其一倍,为十二丈八尺,你这小子,当年不过寻常小修,为何会有如此机缘?”
易恒心神剧动,猛地睁开双眼。
“前,前辈,是您?”
“嘿嘿!你以为呢?”
“是您救我性命?晚辈......。”
“别急着谢,救你只是意外而已。”
他终于回忆起这淡然的声音,原来真有几分熟悉。
瞬间翻身坐起,扭头望去。
前方站着一个青衣修士,身材瘦高,一头黑发似扬非扬。
垂着的右手握着一支毫笔,左手负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欣赏身前的什么东西。
此时,易恒才发现这背影熟悉,才想起刚才那声音熟悉。
记忆中,一道身影瞬间飞出,与前面站立着的修士完美重合在一起。
他眼神中现出震撼之色。
当年在试炼之地上空,便已见过此人。
正是他徒手在星空中划出八卦阵,施展无上法术,让八卦阵的八个大字衍生出一个“空”字。
而那凭空出现的“空”字竟然有破碎空间之能,带着自己,瞬息间穿梭过无数空间。
正是那一次,让自己感悟到星空之大,远远超出自己想象。
也是那一次,让自己知道,易门八堂,是建立在八个巨大星球之上,便如巽堂建在巽星一般。
而更加震撼的是这八个巨大星球,却仅仅是环绕在易门黑白星球外的八颗卫星。
“天外天,八堂现”中的天外天,是否便是黑白星球之一?
他立即回忆起通过神鹿的虚空通道传送后,落在那八卦图上,那里是不是黑白星球之一?
无数疑问涌进脑海,让他有些手脚无措。
前面这看似普通之极的修士,却是不知何种境界何种修为的人物。
无须猜测,当年亲眼见他引动星空,狙击噬灵族群之时,便已震撼过度。
今次能将自己从八个星空境手中救出,并且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损伤,便可知,救人之时,根本没有搏杀。
也许是那八个星空境不敢,也许是他们败得太快。
无论哪一种,都是自己必须仰望的存在。
他忘记身上的疼痛,拱手躬身,诚恳之极地道:“无论如何,晚辈之命乃是前辈所救,岂是一声谢便能报答?”
前方修士并未搭理他,他迟疑两息,便缓缓直起腰身。
又两息后,那修士才淡然道:“这么说,你是准备报答救命之恩?”
他精神一直集中在修士熟悉的后背,此时听他问话,微微愣住,瞬间便又面露苦笑之色,歉然道:
“前辈说笑了,凭前辈之能,晚辈又哪里有报答之时。”
“确实没有,没有,那就只有......。”他正在仔细听着,却见那人扭过头来,用左眼余光扫他一下,“死!”
“死”字刚落,易恒便觉脑海“轰”一声轰鸣,余光扫过之时,仿佛将死字传进他的脑海,笼罩他的全身。
他瞬间心脏不再跳动,呼吸停止。
“死!”
“死!”
“死!”
他耳中不断回想着“死”字,瞬息间,万念俱灰,种种绝望涌上心头。
一会是前世车祸现场,一会是穿越之后死于两军阵前,再就是小岛之上面对三阶噬灵族毫无挣扎之力......。
往事飞快在脑海中闪现,却尽是濒临生死之时......。
不断的出现又不断的消失,每一次都让他气息变弱一分,不过四五息工夫,他身上气息竟然变得若有若无,仿佛残烛之人,不再苟延残喘。
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却是禹长老身旁,从头到尾冷眼看他受尽屈辱却半句话不说的身影。
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此时却在脑海中现出熟悉的面容,冷眼看着他,眼神中,再无纯真、再无爱恋,有的,只是无限的陌生与冷意。
“罢了,罢了,修仙路窄,确实不必为了我得罪你师傅,修仙路长,你且行且珍惜......。”
他心里哀声念着,双脚再也无力,身体缓慢倒下。
哀大莫过心死,身体直直朝冰冷的地面倒去,缓缓闭上的双眼,空洞而再无活人的神光,连眼前,那修士的背影都已经不在眼球之中。
“砰!”
闷响声将这不大的房间震动,前方那修士欣赏的东西像是被这声音惊散一般,修士后背轻微一震,便转身过来。
“砰,砰!”星空般深邃的眼神正好看见他整个身体在坚硬的地板上反弹两下,随即彻底一动不动。
仿佛能容纳百川一般,这一幕并没有让他眼神起任何波澜,仅仅让他如刀锋般的两道黒眉微微一皱。
在他身后的半空中,微微闪烁着荧光。
荧光消失的痕迹,如同一个字的笔画。
更像是他用沙子在空中堆积成的字,此时被微风吹来,将沙子吹散,只剩下残缺的半个字。
顺着渐渐消散的荧光,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