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梦境中, 有着刺耳的枪声、永不停息的淅沥雨声,还有鲜花迷醉的香气,最后这些重叠的馥郁香气全都散去……
萦绕在尤醉鼻尖的是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尤醉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 他只是上了那一辆出租车,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而醒来的时候, 他正在一张病床上,白郁穿着条纹的病号服坐在他的身边, 用一只手剥着一个橘子。
浅淡的阳光薄纱一样落在白郁的银发上,闪出熠熠的光, 空气中弥漫开橘子清新的甜香气。
细细的白色绷带缠在白郁的另外一只手上,就像是某种蜘蛛吐出的晶莹薄纱。
尤醉睁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发了一会呆,脑子就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样艰难转动着,几乎陷入到了某种凝滞中。
「你醒了。」
是白郁首先发现了他, 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疲倦的笑。
「吃不吃橘子?」
尤醉怔愣地看着他的眼睫,直到视线落在他手上的绷带上, 理智才回笼。
「怎么……」
他有些仓皇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想去看对方的伤口。
「你怎么受伤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
白郁灵巧地躲过了他的手,弯腰替他调整了一下柔软的枕头,让他能够靠着床头坐起来。
「只是你被绑架了而已……」
尤醉坐在床上, 有些呆地听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
「宋前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黑发青年那双总是透出些朦胧纯真的眸子晃动了一下, 里面含了些将落未落的水汽。
「我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白郁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就像是在安慰着某只受伤的小兽。
「小醉, 人是很复杂的东西, 不要太相信别人, 也不要相信那些轻易就对你好的人,有的人包藏祸心,有的另有所求。」
尤醉摇了摇头,他似乎是拒绝着什么,但是眼中的泪已经含不住了。
「那你呐?」
他轻轻握住白郁的手,两人手上的戒指交错在一起,他用那双深情翩跹,勾人又不自知的狐狸眼看他。
「郁哥,你呆在我的身边,对我这样好,是对我别有所求吗?」
白郁的身子在被触碰到的时候颤了一下,却很快又垂下了眼。
「只求你的一颗真心。」
眼中含着的雾气涌动一下,透明的泪水顺着殷红的眼尾滑落下去,两双温软的唇不知何时已经碰到了一起。
「那你已经有了。」
上半身缠满绷带的殷祁站在病房外,透过小小的探视窗看着里面这一幕,俄而勾了勾唇角,缓缓地放下了自己敲门的手。
他转身就走,仿佛在这里多呆上一秒就是多么大的煎熬一样,甚至连负责的护士都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小步跑着追在了他的身后。
「这位患者!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请回到你的病房里面去!」
殷祁没理她,一边大步走一边将自己手上的束缚带摘下,丢进垃圾桶。
「你这样伤口是要撕裂开的!哎呀,怎么说你都不听……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命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好。」
他斜眼看一眼看小护士,眸子里面的那种偏执冷光让对方的身子一滞,竟好似是看见了出锋的利剑。
她站在原地不敢去追,只能愣愣看着对方穿着那身病号服,毫不避讳地走出了医院。
殷祁上了车,心口有些闷闷的痛,是胸口纹身的地方传来的。
就像是在心口,但是他却也不敢将这把刀子抽出来,因为正是这痛苦让他支撑了这些年的生命。
这种痛,从多年前他亲眼看见哥哥苍白尸体被人抬出,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无力地张开,泛出鼓胀的白翳时开始,一直连绵至今。
这种痛苦将他从那种鄙陋黑暗的下城区支撑出来,走到了阳光下,进入检察署成为了一名检察官,也将他从原本那种只求食物果腹的困境中解救出来,让他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每一次他将刀插入另外一具鲜活的肉-体中,感受到刀锋刺入的深度的时候,他都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面的那把刀刺入得更深,像是刺入一条鱼一样,顺着喉咙刺进全身。
他在杀别人,也在杀自己。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如今他已经彻底和那把刀融为一体,只要稍微被人一动,便是痛彻心扉。
小醉,小醉,小醉……
他恍恍惚惚地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回想着他身上的气味,他拥抱起来的感觉,他脸上那些细微的,生动的表情。
哥哥……
他又回想起了那张苍白的,被盖上白布遮挡的脸。
像吗?
不像吧……
又或者是他希望他们很像?
爱都是这样苦涩痛苦的吗,甚至要用活生生的生命来当做祭品供养。
殷祁已经不想要去想这些问题了,他一脚油门下去,将车子开得风驰电掣。胸口的刀口已经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他知道,能掌控他生死的刀柄已经被一只柔软素白的手握住了,尽管那人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一点。
他稍微一动,对着他人一颦一笑,殷祁的心脏就要被狠狠剜出血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尤醉」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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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醉的身体问题并不大,只是有着些许被下迷-药后的后遗症,办理住院也只是因为白郁太过于担心他。
反倒是白郁手上的贯穿伤很严重,以后就算是好了恐怕手也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灵巧,还会留下明显的伤痕。
尤醉看得心疼极了,陪他往医院跑了一周,将他看做了一个玻璃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如果我的手以后废了,再也给宝贝插不了花怎么办?」
白郁靠在他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嗅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气。
在这些他不在的日子里面,花店一直都是尤醉帮他照顾的。
「那怎么办?」
尤醉看着他笑了下,亲了亲他缠着绷带的手。
「那只好换我送你花了。」
今天是白郁能够正式出院的日子,以后只要按时回医院复查就好,只是尤醉在为白郁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殷检察官,你竟然也在这家医院吗?」
尤醉正在将病历卡夹住,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资料。殷祁自然地走过来帮他拿了,尤醉松了一口气,看着对方脖颈上面的白色绷带,这才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因为白郁的事情竟然从来都没有去看过对方一次……
「你受的伤很重吗?」
他抱住资料,有些担心地端详着对方脖颈的位置。
「我竟然都不知道,真是抱歉……本来应该多去看看你的。」
之前白郁
和他说的时候,只说是有几位检察官也参与了进来,并且受伤了,但是他竟然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殷祁。
「没事。」
殷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只要你没事就好。」
尤醉抓住资料的手抖了下,有些无措的垂首沉默。
他隐隐地从殷祁的态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不能确定,所以只能保持着沉默。
「你要出院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殷祁就像是没有发现他的沉默一样,对着他笑了笑。他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样的灿然阳光,就像是不含一丝阴霾一样热烈。
「你的男友现在应该不方便开车吧?」
殷祁真的是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人,并且在他的身上还有着为了尤醉而受的伤的时候,愧疚的黑发青年就更加难以拒绝他了。
所以最后的情况就莫名变成了殷祁坐在驾驶座,而白郁坐在副驾驶,尤醉坐在后座的这种情况。
车平稳地开着,严格遵守交通规则,但车里面的气氛却有些沉闷。
尤醉开口,但是每次说出口的话和其中一人说不上两句,就总是会被另外一个人巧妙地打断。
于是最后他只能讪讪地闭嘴不语,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好容易挨到了下车的时候,殷祁这才第一次主动开口。
「宋致已经认罪,对他的审判将在下个月开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被判处5~10年的刑期,你再也不用担心关于他的骚扰了。」
「谢谢你。」
尤醉回想起宋致来,心口还是有些闷闷的,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以往对自己那么好,那么照顾自己的前辈,竟然会做出绑架自己的事情来。
白郁安慰地抓紧了他的手,殷祁的目光从他们交错的十指上面一扫而过,目光更加深沉了一些。
「麻烦殷检察官了。」
白郁站在门口,身子挡在门前位置,是一个拒绝的姿势。殷祁咧嘴,并不看他,视线越过他看向尤醉的方向。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小醉?还是说只是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彻底将我这个曾经的舍友给忘了?」
「当然……请进!」
尤醉看了白郁一眼,眼神里面带了些恳求,转而转身走进了厨房。
「我去帮你弄些喝的。」
他曾经和殷祁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对方的口味。
尤醉走了,客厅里面就只剩下白郁和殷祁两人。
白郁脸上的笑更加温和,稍稍向着侧边走了一步,只让出了一半的位置。
在殷祁从他的身边走过的时候,完好的那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在他的耳边凑近了用尤醉听不到的声音轻语。
「请离我的男友远一点,好吗?
「希望殷检察官不是那样不识趣的,硬是要插入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中间来当小三的人吧。」
殷祁的脸色变化了一瞬,但是很快却又被压住。
「呵呵。」
他同样凑近了白郁的身边低语,咧嘴笑了起来。
「相比起我来,你还是更加担心一下自己吧……
「你说,如果他看见了你杀人的样子……那他还会喜欢你吗?」
白郁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眸色沉了下来,拿不定主意他究竟要做什么。
「真是可笑啊。」
他的眼睛嘲弄地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男人,却知道他这张装模作样的人皮
「你也配说爱他?
「你这样用尽心机,妆
模作样骗来的真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他的这话却是刚好戳中了白郁的死穴,他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尤醉端着三杯果汁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恰好的是两人凑近了说悄悄话的亲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