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人,那杨竹节,杨竹节他死了。”
守备署文书房中,吴达财回头看着赶来的许由原,眉毛抖动了几下之后道,“一个文书官罢了,车马河死了几千人也没怎地,你慢慢说何时死的。”
“他,他昨日被打了之后,送去医官那里就说怕是救不过来,医治之后让家眷守着,半夜断的气,那家眷说要抬尸来衙署。”
吴达财端起旁边的茶杯,在嘴边放了一会才喝了一口,“定罪是镇抚官一起定的,板子是镇抚队打的,死了人是镇抚队上申详,你惊慌个甚。”
许由原擦擦额头的汗水,“各房有些说法,这,这,都说是……”
吴达财放下茶杯,“都说是本官来了文书队害死的人,以后往各房派了文书官,他们也要没活路是不是,哼,老子早就知道他们要说些啥。”
“那杨竹节以往在夜校教过不少军官,还教过大人你,军中有人说大人你欺师灭祖,怕坏了大人名声……”“他算哪门子的师,哪门子的祖。”吴达财一拍桌子,“他本是文书队老人,考较不合格便罢了,谁也没说不给他活路,他摆出一副为师的作派在较场大骂老子,
不打他板子还打谁,老子要名声作甚。”许由原回头看了看,见到门还没关,又赶紧去关了门回来道,“各房书手都是些读书人,他们看重这师徒的道道,就怕以后派去的文书官不受待见,又成了在营伍
中一般。”
“死了人他们怕了,反倒不敢了。”吴达财靠在椅背上,“小许啊,这事你不懂,本官是经历过的。”许由原惊讶的看了看吴达财,见吴达财确实没有担忧的神色,连忙又收回目光道,“小人是说,那各房以前是没有文书官的,毕竟是新派下去,就怕他们明着不说
,暗中尽使坏。”吴达财嗯了一声,抬头看着许由原片刻后道,“各房虽属衙署,但你要记着,咱们守备……奇兵营跟衙门不同,要紧处还是在军中,昨日你也听总镇抚官说了,得
力的人是要先派往军中的,日后的提拔仍是靠着军中的才德,这次庞大人随熊总理援剿湖广,正是一个好时机。”许由原连忙把头抬起,他多次提到派驻各房的文书官,此前吴达财暗示过或许会让他去某个房,可能是户房或工房,那里比军队安全,等次又很高,许由原确实
希望去。方才实际也是在提醒吴达财,现在听到吴达财的口风,似乎不是他希望的方向,正要说话时,吴达财举起手示意他先不说话。“由原啊,文书队这许多人中,本官最看好的是你,办事用心得力,虽然考较时差了一些,但也可视作合格了,原本本官是想把你留在衙署,但此次去湖广是跟在
庞大人身边的,做的事都是看在庞大人眼中的,以后提拔起来方便许多,舍不得也只有让你去了。”
“小人想留在大人身边,这队中事务太多,能帮衬着大人。”
“事务都是寻常事,不要误了你前途。”
“可,可那打杀,小人家中还有……”
“庞大人战无不胜,你这个文书官也不需上阵的,随在奇兵营中就不要担忧打杀之事了,难道你觉着奇兵营还会败给流寇不成?”
吴达财的口气变化了一点,许由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呆了一呆不敢继续再说。
“这是你的任命状,骑兵千总部一司二局文书官。”
他说罢递过任命状,许由原手抖动着接过。
“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你是任命的最后一个随军文书官,到了军中不比衙署,不要给文书队丢脸,今日就不用当值了,回去收拾收拾行装,午后到骑一司报到。”许由原听到还是骑兵千总部,他连马还骑不利索,哭丧着脸跪下行礼,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吴达财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腿,口中轻轻的哼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
,还想留在衙署。”现在这个直房是他单独用的,衙署大堂的用房很紧张,原本是腾挪不出来的,最后是工房说要派员去工坊当值,硬腾出一间直房,吴达财成了大堂中唯一一个有
单独直房的副职。
外面有些嘈杂,因为明日庞大人就要出征,各房虽早有准备,但仍有不少临时增加的事务,需要在今天处理完,反倒是留守的吴达财比较空闲。吴达财握着温热的茶盏,但十二月的房中仍是冰寒,断腿一阵阵的刺痛,吴达财咧着嘴低声骂道,“欺师灭祖,坏得了老子啥的名声,你们薄待老子的时候坏了啥
名声。”
半晌之后吴达财放开茶盏,偏了一下身子,拉了一下拉绳,外边铃声响了几声,跟着一个书手就走了进来。
“那张评功公告上,许由原那处多写一句,写明他上条陈提议文书官集训考较,是以评功甲等。”
书手偷眼看了看吴达财,赶紧又低下头,“小人明白,这就去加。”“明日再贴到八字墙。”吴达财坐直腰威严的道,“此番军中有些非战死伤,原本只是军中寻常处罚,镇抚队按律施刑也没啥过错,但本官还是觉着可惜,想来想去还是在医术上有欠缺,此前庞大人亦交代,要把这兵家伤科实在办好,本官就要办这事,免得以后再这般死伤了,你把我说的写一个公告,也贴到八字墙,给
军中各部各司也传一份。”
“那……这是在明日贴还是今日贴?”“当然是今日就贴,本官军中出来的,凡事不喜欢耽搁,一个公告为何要晚一日。另外让队中今日派人去杨竹节家中,送上些宽慰银子,毕竟是咱们文书队的人。
”
“小人明白。”
“还有你去马房备好马,本官明日要用,送庞大人出征。”
……
崇祯十年十二月十三日,宿松寨前铺,驿路上的军队远远的排列开去。
从征的军队从安庆的各处驻地汇集于此,骑马的镇抚兵前后奔走,在各处设立表旗,用不同颜色标注了不同的营伍的位置,以按安排扎营。
庞雨站在寨前铺前,跟来送行的各房各部留守主官一一作别,免不得又叮嘱一番。寨前铺的位置靠近铜铃寨,这是宿松与黄梅交界处,也是南直隶和湖广的交界处,此前多次征战,但没有离开过南直隶,都在张国维的辖区内,凭着与张国维的
关系,各地多少都要关照,离开寨前铺之后就正式进入湖广,庞雨就成了真正的客军,
熊文灿在安庆短暂停留两月,向各地巡抚发出了第一批命令,随着剿饷到位,新征兵马开始增加,从各地调集的官兵正在汇集。杨嗣昌的十面张网,实际就是由地方兵力阻止流寇的流动,由总督总理带领精锐兵力进行剿灭,与之前不同的是明确了责任,并解决了关键的钱粮问题,庞雨可
以想见,各营流寇在宿松惨败之后,又要面对如此强大的围剿,必定已经感受到了压力。
这次跟随庞雨出征的,是奇兵营营两个千总部各一个司、一个陆战司和骑兵千总部,并从其余各部各抽调三个局随行。此次十面张网,安庆守备营改为奇兵营,兵额三千五百人,水营一千人未变,王增禄、陈如烈和姚动山都是坐营游击,归属于奇兵营编制,此次各领一个司随征
。庄朝正按照潘可大旧例,为桐标营游击加参将衔。原来的新勇营扩编一千人,规模为游兵营,名称仍是新勇营,周二实任游击,军勇营则用了张国维新增的一千一百兵额,游击是陈于王。庞雨从桐标营、新勇营
、军勇营各抽调了一个局,以便让各部都获得作战经验。由于宿松大战的胜利,安庆周围的形势大为改善,史可法不再需要常驻桐城,他将驻地改到了太湖,桐标营留在桐城,反倒将陈于王的军勇营调到太湖,庞雨估
计可能会实际将陈于王当做道标营来用。宿松战后各方都有所得,庞雨仍是收获最大的那个。熊文灿也确实比张国维能办事,九江卫的事办得很快,原本安庆守备有管辖九江卫的旧例,只是管理混乱而未能实行,无论内阁还是兵部,现在只要熊文灿去剿贼,不要说一个九江卫,十个卫所也没人皱眉头,这一改动也不需要多拨出钱粮,庞雨顺利拿到了考绩权和
指挥权。此时任大浪已经提前前往九江,核查九江卫的船只数量,只要九江和芜湖一拿下,庞雨沿江部署大部成型,江浦和扬州也有了基础,这条南方的经济动脉将在他
的掌控之中,下一步就能开展他的结算大局。剿饷陆续到位,按照熊文灿和庞雨的约定,援剿官兵算在总理直领兵马之中,不占用安庆兵额,这期间安庆奇兵营继续招兵补齐。至于是长久编制还是暂时编制,谁也弄不明白,以后援剿结束时这些兵额怎么处理,兵部没有说,自熊文灿以下的官员自然也都不会说,不仅是安庆一地,涉及剿寇的几个省都是一笔糊涂账
,但总之剿饷到位了,奇兵营相当于用一套班子领了接近两份饷银。虽然剿饷也不是全部能拿到,但毕竟比以前的经济情况大有改善,有了钱粮事情便顺利很多,安庆地区的军队虽然还有多种组成,许自强的吴淞营也在,但最近军纪都好了很多。所以庞雨跟各留守主官吩咐的也相对简单,主要是内部事务,即便如此也耗费了一个时辰,但总算把事情都交代了,此时军队也扎营完毕,庞
雨的大帐就设在寨前铺中。
“二哥,熊总理那边的消息问到了,与八贼联络的人叫做卢鼎,是个生员,其他的便不知了。”
庞雨嗯了一声,“眼下联络到何等程度。”
“已在谈兵额及等次,听说熊大人的意思是给一个副将衔,但要他杀马守应和李闯贼自赎。”
“副将衔?老子杀了那许多贼子得了个副将衔,他杀了那许多百姓,也得一个副将衔。”庞雨摇摇头道,“可确定八贼眼下的地方?”
“在南阳被左良玉击败,说是到了麻城一带,昨日听闻又向北去了。若是追得急了,恐怕真想招安。”何仙崖叹气道,“就是不知熊大人又急的什么。”
“不管他急什么,我自打我的。”
庞雨朝左侧等候的陈如烈招招手,陈如烈匆匆来到面前。
“大人吩咐。”“按照原定计划,明日过了界,骑兵不侯大队,往麻城方向行进,沿途追摄八贼,可自行决定战守,只需三日回报一次,能战则战,不能战就拖住他,等待大队会剿,这次本官一定要取八贼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