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边坐。”庞雨客气的向着左侧伸手。
焦国柞连忙躬身道,“二弟,这个…庞大人先坐。”
“大哥你别这么叫,你我从小就识得,结拜多年的弟兄,说那些官名就是见外了。”庞雨把着焦国柞肩膀,让他坐好之后自己才落座。家中唯一的一个婢女进来看了灯笼,又准备上茶,这是唐为民送的那个宅子,庞雨平时很少在家中,连这个婢女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晚饭时问了一句,只知道是便宜老
妈在城门买的。这婢女也只有十五六岁,有点笨手笨脚的,又很少见到庞雨这个家主,大约有些紧张,速度就更加慢。等她泡茶的时间,庞雨气定神闲的坐在上首,焦国柞则有些紧张,
手一直在大腿上轻轻摩挲,屋中气氛略有些尴尬。
这个笨手笨脚的婢女好不容易把焦国柞的茶弄好,走的时候连盖子也忘了盖上,最重要的是忘记了给庞雨泡。
庞雨呆了一下,见那婢女已经匆忙出门,庞雨摇摇头懒得再叫,反正也并不渴。见郭奉友还站在门口,对他点点头,郭奉友便退了出去,将门带到虚掩。
庞雨转向焦国柞客气的道,“刚回来两日,早想请大哥过来把酒言欢,但诸事繁杂还没来得及,还请大哥勿怪。”“二…弟不要在意,咱们兄弟不讲那些虚的,喝酒也该是大哥给你们接风,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焦国柞搓搓手挤出一点笑容,“听人说二弟高升安庆守备,旗牌都
领到了,公文也到了安庆府,不知可是真的?”
庞雨轻轻敲敲桌子,“大哥是听谁说的,可是郭奉友?”焦国柞连忙摆手,“不是他,那免去潘可大守备的扎付早到了安庆,安庆府衙那边传闻说是桐城的班头要去守府城,府城的人都喜庆着呢,这些消息都是从安庆来的,郭奉
友没说过。”庞雨哦了一声,他实际早已知道消息是从安庆来的。他回到桐城时本还打算瞒一段时间,等到兵部的正式身份下来。但当日回到县衙时,唐为民等人就已经得了消息,看
起来驿递的速度还是快得多,估计庞雨从南京返程的时候,扎付已经到了安庆了。
“我想也不是郭奉友说的。”庞雨平静的看向焦国柞道,“郭奉友还是知道哪些该他说,哪些不该他说。”
焦国柞愣了一下,赶紧把头埋下,额头上微微有些出汗,他岔开话题道,“不知三弟怎地还没回来,可是有何变故?”“三弟这个人虽然是帮闲出身,但帮闲这些年也是历练了些才干出来,以后兄弟我也是准备要大用他的。”庞雨一边打量焦国柞一边道,“安庆守备此事,本打算等三弟回
来一起跟大哥说,既然大哥知道了,兄弟就索性先告诉大哥,是应天巡抚张都爷赏识,叫了我去苏州面见,兄弟侥幸,张都爷给了我这个天大的抬举。”
“张都爷…”焦国柞吞了一口口水,下半句一时说不出来,在基层衙役的层次上,张国维这样的一方大员属于传说中的人物,而庞雨居然能面见他。“张都爷是要一个可靠得力的人守着安庆,我不能有负他的赏识,用人也要可靠得力的。”庞雨接着他的话,“潘可大一群乌合之众,我是不会用的,总是要自己人放心,
壮班里面愿意去的都会带走,快班里面当用的,也要带一些。”
焦国柞便是快班的,他赶紧抬起眼睛,观察一下庞雨之后道,“那,这个二弟,这桐城两班是不是能有些空缺,能否在堂尊那里帮大哥举荐一下。”
庞雨沉默的站起走了两步,焦国柞连忙也站了起来,期盼的看着庞雨。“堂尊那里,对我离开桐城是颇有微词的。此时举荐恐怕弄巧成拙。大哥你的眼光也要改一改,桐城不临江河,又是流寇必经之地,留下来也未必是个前程。这里遭兵灾后百业萧条,不当以前那样好做。这两日看城中情形,好些外地商家已打算关闭铺面,有钱人都去了南京、安庆,稍有能耐的,也去了枞阳,周围乡村也一片废墟,你说能
有何前程。”
焦国柞迟疑道,“可,那若是去安庆,二弟可是能帮大哥谋个去处。”
庞雨走过去笑着一拍焦国柞肩膀,“咱们兄弟还用说么,弟弟能有如今的运道,都是大哥、三弟以前帮衬出来的,总不能有点起色就翻脸不认人。”
“那感情好。”焦国柞表情一松,哈哈笑道,“我就说咱们庞二弟不是那种人,左右这桐城有些不稳妥,咱就随二弟去安庆谋个出身。”庞雨笑道,“这才对嘛,大哥去了先在我军中任职,军中那点饷银不多,但大哥相信小弟一点,我总是有法子弄出多的银子来,皮大人也是旧识,安庆府城中繁华世道,哪
点也比这桐城舒坦。”
“那咱老焦在二弟军中任个啥职,待我想想,二弟是个守备,咱怎么也当个中军、千户啥的。”
“军中有百总、把总,千户却是安庆卫才有的,跟咱们营兵不是一回事,若是大哥非要当,弟弟到时去一说便可,那安庆卫也是守备管辖的。”
焦国柞哈哈大笑两声,“连安庆卫都归了弟弟管辖,有皮知府照应着,士绅又都去了南京,这安庆府城还不成了咱们三兄弟的,没人敢来招惹。”
“正是,咱们在安庆另开百顺堂,银子必定比桐城多。”
焦国柞拱手道,“咱马上回去跟家里说,收拾收拾便跟二弟一同去安庆。”
庞雨把他送到门口,见庞丁正等在那里,他见了焦国柞,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焦国柞兴奋的在庞丁肩上一拍,“小庞兄弟,咱们以后还是一口锅里捞食。”
他也不等庞丁回应,便大步出门去了。
庞雨收起笑脸回了屋中,庞丁连忙跟了进去,郭奉友在外边又将门掩上。
“少爷你真的要带焦国柞去军中?他都如此对待咱们,少爷为何还要给他出路。”
屋中的灯笼中火光弱了一些,庞雨并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地上的影子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看着庞丁,“消息打听得如何了?”“阮劲那里探听了两天,据说焦国柞的房子已经押给一个姓唐的生员,逼着让他搬出那大宅,云际寺的事情,是刘秀才出面让他继续住着宅子,交换条件便是把民乱的事情
说出来。焦国柞还在百顺堂借银子博戏,前面有百两未还,掌柜便不再押给他,最近他又去刘秀才那里拆借了几百两,刘秀才刚开始逼债,他巴不得早些离开桐城。”庞丁说完后担忧的道,“云际寺这事,眼下还是在桐城市井流传,若是传到府城,或是王公弼大人那里,都要惹人嫉恨,毕竟咱们是在池州兵眼皮下拿走了银子,少爷又是
在安池兵备道辖下,只怕他针对少爷。”庞雨摇摇头道,“一点传言倒不必过分担心,让阮劲派人在城中传播,就说那免火银子当日是被黄文鼎带下了山,是刘秀才和方应乾招募打行劫了。另外再编一套池州兵劫
走的说辞,就说第二日练潭有人见到几辆马车往安庆去。”
庞丁奇怪道,“为何还要编一套池州兵?”“池州兵原本便是嫌疑最大,再传播一下,多几种说辞把水搅浑一些,别人就不知信谁的,过些日子便无人理会了。派人跟刘若谷说一声,在安庆府也如此传播。”庞雨沉
思了一会又道,“快班的人有多少愿意跟我走?”“快班多半都是桐城县治的人,父母家室在,怕能跟去的不多。几个队长也都没定下,江帆在府城还未问到,阮劲说要与家中商量,何仙崖没回来,就剩下一个焦国柞方才
来过。”庞丁咬咬嘴唇,“这种人去了也无用,当日少爷给他六千两,焦国柞半年便快输光了,这些银子给少爷的话,能办多少事了。”
庞雨盯庞丁一眼道,“给了他就是他的,焦国柞怎么用是他的事,他愿意丢大江里面也由得他。只有说那云际寺的话,是咱们的事。”
庞丁埋头道,“此人既不可靠,少爷为何还带他去安庆。”
“总是有用的。”庞雨眯眯眼睛,“壮班几个领队的,各自是什么意愿?”庞丁回头看了一下,见门还是掩着的,便压低声音道,“六个队正里面,有五个当场便应承愿意随少爷从军,只有王增禄说要考虑,眼下还未回话,小队长里面至少有八成
已经应承,壮丁里面还未问过,但里面多半都是最近招的,他们都恨流寇,少爷要是说带他们杀流寇,一准能跟少爷走。”
“他们眼下饷银是否按半数给的?”
“全都是按少爷说的半饷。”
庞雨点点头,长长出了一口,“你现在去通知壮班取消明早训练,明早我在东花园设旗牌,愿意从军的来等候检点。”
庞丁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往叶家老宅去了。
灯笼的火光快要熄灭,屋中阴暗而静谧,庞雨把目光转向左侧,昏暗的光线映着庞雨变幻的眼神,焦国柞没喝的茶杯依然在那里。火焰摇晃了两下终于熄灭,房间中仅有的光明消失,庞雨的身影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