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垒。
骑兵漫山遍野。
匈奴中军之后,挛鞮赫达率领近百匈奴各部首领,驻马在一座丘陵上,眺望远处出现的秦军。
秦军的旗帜迎风招展,仿佛一道黑色洪流,缓缓而来。
挛鞮赫达注目片刻,以手中马鞭指了指秦军方向:“秦人统一中土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竟敢来到草原上与我匈奴骑兵对垒。”
两军在草原开阔地狭路相逢,没有了城池的地利用来固守,是最利于骑兵冲锋,尽情发挥优势的战场地形。
这正是匈奴兵最熟悉,最有把握,最能展示他们精湛骑术,如同狼群分化聚合,灵活多变的遭遇战。。
这种对垒,是挛鞮赫达乃至挛鞮曼,以及他们麾下匈奴各部,梦寐以求的。
“秦人选择在草原上,迎战我匈奴各部。”
挛鞮赫达的声音陡然阴厉起来,喝道:“此战若不能胜,吾等愧对生养我等的草原,愧对我匈奴各部三十万勇士。”
“来人!
平原冲阵,需谨防秦军先以箭矢,对我军展开袭射。传令前军,骑阵分散,从多个方向同时围袭秦军,令其箭矢等器械无用武之地。”
匈奴各部将领轰然应诺,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挛鞮赫达兴致高涨,脚踩马鞍,屁股离开马背,呈半站立的姿态,远眺前方。
两军越来越近。
秦军已经开始变化阵列,放缓了速度。
前方,匈奴骑兵也在疾驰中变化阵型,灵活穿插,犹如狼群围猎。
而随着他们的驰骋,蓄力,对秦军的不断接近,气势越来越猖狂!
匈奴各部在疾驰冲阵的过程中,仰天发出狼叫般的嘶嚎,还有些匈奴人纯以双腿控马,甚至在马背上变化出眼花缭乱的动作,以此来展示他们的马战能力,同时也是一种心里威慑,想要压制秦军。
所有匈奴战士,都采取分散队列。
他们的马和马之间,保持距离,以此来应对秦军的弓弩齐射,减少伤亡。
挛鞮赫达紧盯着战场,随时准备应对秦军的变化:
“我军阵列分散,凭速度,秦军最多只能发出一轮齐射,就会被我匈奴大军冲到近前。”
咚!
秦军大阵后方,蓦然响起战鼓擂动的声音。
本来已经放缓速度的秦军,纷纷勒马停定。
所有秦军在停滞的同时收拢阵列,披重甲的骑兵来到最前方。
而每两个重甲骑兵中间,各自留出一个身位的宽度。
从他们让出来的位置,插上来的是盾甲兵。
他们推重盾横在身前,盾体的下端尖利,借助盾牌本身的重量,深插在地面之下,瞬间就形成了一面近人高的盾壁。
远远看去,秦军的黑色盾牌阵,整齐的让人发指,组合并列,密不透风。
秦军以每万人为一個方阵,整个秦军阵列,形成了一个长达数里的横断面,其壮观处让人难以想象,尤其是在甲胄和兵戈的碰撞声中,铿锵震耳,仿佛有着令人心悸的魔力。
咸阳殿里,吕不韦通过照骨镜副镜旁观战场的军阵变化,竟然有种鸡皮疙瘩瞬间起来的感觉,胸膛间一股气息激荡,无法自抑。
两百丈!
两军的距离迅速拉近。
秦军阵列后方,战车上站着主帅李牧。
他并未穿护甲,而是一袭青色长衫。
风吹来,长衫拂动。
李牧瞩目着远处举止张狂,嘶吼啸叫的匈奴兵。
当年在赵为将时的一幕幕,从他的脑海里掠过,匈奴,东胡,这些游牧民族几乎每年都会南下劫掠,抢夺赵、燕两地。
虽然多数时间燕、赵并未落入下风,但游牧部族凶蛮成性,一时的损失并不足以让他们畏惧。
每年春夏时节,草长莺飞,他们都会南下劫掠,抢夺人口为奴,杀人劫财。
多年积累,燕赵两地的损失难以估量。
以往的赵境,曾经无数次发生过匈奴兵南下,驱赶赵人百姓攻城的惨烈场面。
赵境最北的代城外,插根筷子到地下都能崛出白骨。
李牧当年镇守赵境,经常见到匈奴兵屠戮赵军俘虏,甚至赵人百姓妇孺的场面。
那些匈奴将领狂笑嗜血的表情,他到现在仍记得很清楚。
此时李牧将视线放远,看向匈奴大军后方那座山丘。
挛鞮赫达!
每次匈奴人来,几乎都有挛鞮赫达这位匈奴大将的身影。
多年来,挛鞮赫达南下劫掠,间接,直接杀戮的赵人至少有二十九万三千人以上,这是以往赵人每年统计匈奴劫掠造成的损失,从而记录下来的数字。
李牧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记过,也不敢忘!
这是中土和草原游牧部族间,最深刻的仇恨!
一百丈!
匈奴骑兵已经冲进百丈内,他们脸上狰狞的杀气逐渐清晰。
随着距离接近,匈奴兵此前分散的阵列,开始逐渐收拢。
他们在蓄力冲锋,准备冲击秦军军阵。
八十丈……七十五丈……七十丈!
六十丈!
这个距离,几乎就要过了秦军弓弩最佳的射袭距离。
所有匈奴兵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眼睛狠盯着秦军阵列,凶光四射。
然而,秦军仍然没有动静,伫立如山。
就在匈奴人心生疑惑的时候,秦军后阵的鼓声忽然变得又急又密,宛若雨打芭蕉。
咚!咚咚!
低沉的鼓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
是李牧,他在亲自敲击夔牛鼓!
咚!
随着鼓声,秦军的气势瞬间就起来了,一股杀气弥漫,竟然交织呈现出血色。
秦军不败,多年战阵厮杀以养成的血色军魂!
咚!
李牧的声音,震动战场:“众将勇,杀!”
“杀!杀杀!”
谷嚻</span>“护我大秦,横扫六合!”
十万秦军同声呼喝,声音宛若霹雳,震动苍穹。
这声音甚至盖过了夔牛鼓!
同一刻,秦军的盾牌阵列上方,每两张盾牌相接的下凹位置,探出一根黑洞洞的铜管,宛若炮口。
这是赵淮中在物造部看见过的转轮弩,加持阵列矩阵后,形成了这个年代的弩箭‘加特林’。
每两个盾牌间一个转轮弩,横向延伸,宛若蜂巢般密密麻麻的弩口,对准了匈奴骑兵。
五十丈!
咚!
李牧全力敲击夔牛鼓,整个战场的地皮都在颤动。
“放!”
他狂喝道。
嗤~嗤嗤~嗤嗤嗤!
转轮弩后方的箭匣,在士兵疯狂摇动握杆的操控下,短短的时间内,倾泻出整个箭匣的箭矢。
五十丈的距离,对匈奴骑兵,来说是地狱。
五十丈,在第一轮弩箭射出去后,前排的匈奴骑兵人仰马翻,队列完全混乱,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骑兵在摔倒以后,彼此牵绊,冲锋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要知道秦军动用转轮弩的同时,以往的弩箭袭射,并未放弃。
也就是说,在转轮弩齐射的同时,秦军还有弩箭兵,在同步释放箭矢。
天空中,箭矢的密集程度,难以形容。
就像暴雨突然从空中洒落,劈头盖脸。
完全没有躲避的空间,因为箭矢太密集了。
匈奴各部齐声狂吼,展开各种力量进行抵御。
但转轮弩祭刻起源秘文后爆发的威力……这一轮箭雨,匈奴骑兵悍然冲锋的气势,被拦腰斩断。
匈奴兵的战马,战士成排栽倒,混乱不堪。
有匈奴兵在密集的箭雨覆盖下,血肉横飞,整个人被箭矢完全扎透,没有一寸肌肤完好。
被箭矢射到几乎消失,骨肉皆碎!
然后是第二轮,第三轮转轮弩的倾泻。
后方转轮弩的摇杆形成了固定的节奏。
山丘上,挛鞮赫达仿佛被人摁了暂停键,身形停滞在马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并不是他战术有误,关键是秦军要作弊事先没告诉他。
他完全没经历过这种战术,想要防备都无从做起。
秦军的弩箭齐射,居然能密集,迅猛,破坏力强到这种程度!
难以置信!
这一战之前,挛鞮赫达不会相信箭矢的威力,能生生将人射没了,被射的粉身碎骨。
秦军为什么要和他们在草原上正面对垒!
因为这五十丈的射袭,能让匈奴人彻底破防,死伤近半,士气大跌,作战心态崩溃。
三轮箭羽过去,匈奴人此前疯狂啸叫的嚣张,已经消失殆尽,存活下来的只剩下满脸骇然!
秦军后阵,李牧的副将刘汉,也是神色惊愕。
他同样是首次看见这种新式转轮弩的威力,咽了口唾沫压了压惊,才道:
“太可惜了,备战时间不足,制作出来的轮弩和箭矢只有这么多,要不然从百丈外开始射,进行五轮以上的齐射,单是射袭或许就能结束战斗。”
李牧沉声道:“五十丈是最佳距离,百丈外,就给了匈奴反应的时间,且在百丈外,其阵列分散,箭矢就没有了这么大的杀伤力。”
李牧脸上,并无放松之色。
战争才刚开始!
匈奴后阵,挛鞮赫达神色狰狞,声嘶力竭道:“传令,后军前逼,再冲阵!”
此时战局的走向,其实已经脱离了挛鞮赫达的掌控。
按理说匈奴人遭到齐射,损失惨重,士气受挫,他应该收兵,进行调整,徐图以后。
但他不敢!
匈奴兵已经被射拉了,秦军却是分毫未损。
匈奴兵的士气有多低落,秦军的士气就有多高涨。
这个时候要是传令后撤,会是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秦军顺势压上来,匈奴人会被吊打成惨逼,再无还手之力,全军覆没都是轻的。
挛鞮赫达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在开战前,就留了多个后手。
正是这些后手,让此战还保留着悬念,匈奴还不至于一败涂地。
呜呜!
匈奴的军阵后列,响起号角的声音。
后续的匈奴兵压了上来。
此番挛鞮赫达南下,统兵总数为三十万,刚才的冲锋,只是十万匈奴前军,并非全部。
此刻这支匈奴后列的大军,却是成了救命稻草,反败为胜的希望!
更多的匈奴兵压上来,前排被射的魂飞魄散的匈奴兵迅速后撤,前阵变后阵,而后列的匈奴兵前冲。
不得不说,这些匈奴部众确实很悍勇。
若是换成其他队伍,死伤如此惨重,心态早就崩溃。
但这些游牧部族,仍然敢于对秦军发起冲击。
转轮弩固然好用,但有一个巨大的缺点就是——费箭。
匈奴骑兵再次压上来,秦军继续进行弩箭压制,但转轮弩因为面世时间短,箭匣和为其特制的箭矢,已经消耗殆尽。
这一次,匈奴人也改变了战术。
他们在冲锋过程中便发起攻势,扰袭秦军。
其中的鬼方族战士,身后的影子仿佛活了过来,在律动分离。
与此同时,列队的秦军战士身后,影子也出现变化,有一道道魅影拉伸浮现,宛若恶鬼卷向秦军。
李牧冷笑了一声:“果然不出陛下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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