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说得有理,此话大是合兵法之道。”
赵广点头附和道,“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如今我等离味县不远,随时都可能遭遇叛军,自要小心一些,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说着,赵广对着冯永请示道,“小弟还请兄长下一令,让都督府分出一些人手给小弟,组成前军,负责前头探路。”
“嗯?哦,行。”
冯永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起来,他是这次行军的名义总负责人。
按冯永理解,既然是名义上的,那就不应该过多的指手划脚,特别是不能对前头都督府的人指手划脚。
外行指导内行,限制太多。
可是这一路走来,不管是李遗还赵广,很显然都对这个所谓的“名义上”有不同的理解。
甚至连都督府的人都不这么认为。
在都督府许多人的眼里,虽然冯郎君是第一次到南中,但南中早就有了他的传说。
丞相问计冯郎君,鬼王转世定南中。
这句话,南中谁人不知?
当然,对于那些蛮人来说,那就是鬼王转世乱南中。
鬼王转世的说法,最先就是从蛮人那里传过来的。
民团肆虐南中,不单单是对叛军造成了麻烦,而且对南中的那些蛮僚,也同样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南中汉夷矛盾一直以来就很严重和尖锐,此次大规模叛乱就是这种矛盾扩大化的结果。
同时这次的叛乱又反过来更加加重了汉夷之间的冲突。
去年锦城有人传出流言恶意中伤冯永,献毒计就是其人狠毒的证据之一。
这样的流言传到了南中,再加上蛮人的鬼王转世之说,南中百姓因为深受战乱之苦,都渴望朝廷大军能早日平定南中,还他们一个安宁。
于是这才有了这么一句童谣。
这句话不是说冯郎君狠毒,而是表达了南中百姓内心对安定生活的渴望,此句的重点,就在于“定南中”这三个字上。
甚至此人就算是鬼王转世,那也没关系。
冯永不知道这些事,但身为南中庲降都督的李恢,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年头,童谣只要利用好了,威力也是很大的。
所以他才有了让冯永打出名号南下的安排。
同时,在都督府的人眼里,冯郎君可不是一般的郎君,而是那种谈笑间,能决胜千里之外的能人智士。
这种人,传说可都是辅助天下英雄的人物,如今能屈身来带领他们这些军汉,又怎么敢对他不尊重有加?
至于赵广等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自从跟了兄长以后,见识到的东西和事情,哪一样是简单的?
兵法都学了不少。
反是民团的人,因为身后各有金主,而且金主身份未必就比冯永差,反倒是比都督府的那些军汉少了一份敬畏。
但冯永手里有他们急需的劳力啊,而且谁人不知冯郎君善于散财之名?
所以民团的管事,见了冯永也得弯着腰听话。
这一路上,虽然冯永自己认为是名义上的,但实际上,他吩咐下去的话,每个人都要仔细聆听。
休息过后,赵广重回前军,分出一部分人马,开始加速向前。
就在冯永一行人开始加快脚步前进的时候,味县城下,终于开始出现了大队人马。
“趁着叛军没有围城,再派信使出城,告诉冯郎君,孟获出现了。”
王平站在城墙上,看着下边呼喝不止的蛮兵,神色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记着,信使要用我们自己族里的人,这样能跑得快一些。”
“还有,让孟琰的人上来见我。”
“诺!”
賨人部曲应了一声,连忙转身下去安排。
賨人善战,又常年在深山生活,在这多山的南中之地,自是比普通汉人士卒跑得快。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僚人被带了上来,对着王平行礼道,“小人见过王将军。”
王平略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然后开口道,“你现在马上出城,去通知孟琰一声,就说孟获已经出现在味县城下,叫他按定好的计策行动。”
“小人明白。”
等僚人下去后,王平看着城外的蛮兵闹哄哄的,军纪散涣的模样,露出思索之色。
仔细地观察了一阵,确认他们没有设下什么埋伏,当机立断地又喊了一声,“来人,点上人马,趁着敌军立足未稳,随我出城,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此时的孟获正咬牙切齿地看着前方的味县城墙,就是因为这个城池的丢失,不但让益州郡门户大开,同时还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后路。
这时,只见原本紧闭的城门打开了,一队人马突然杀了出来。
那些离城墙最近的蛮兵们一时不防,直接就被冲了个人仰马翻,当场就混乱起来。
蛮兵们本就是从各部族里临时抽出来的,带领他们都是各自部落的大小头目。
各部族彼此之间配合本就不是太好,如今被王平这么一冲杀,旁边的蛮兵没有统一的号令,混乱一时间竟是收不住,还有了往旁边扩散的趋势。
孟获眉头一皱,他早就知道有自己所率的军中会有这个隐患,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没有从益州郡的各个部族当中过多地抽出人手。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手上的孟家本部士卒才能压得住全军,号令才能通畅。
人数多了并不一定是好事。
高定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把所有的夷帅都集合到一起,与那诸葛亮一决死战。
一旦战败,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带人过去压住阵脚。”
孟获吩咐了一声身边的亲信,对于这种程度的混乱,中军大营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据他所探得的情况,如今自己所率的人马,是城里汉人兵卒十数倍。
“大王,小人请战。”
鄂顺站了出来,他新投孟获,正是立功心切的时候。
孟获一看,顿时大喜,“有鄂将军出马,定能杀了那汉将的威风!”
王平本就是想挫一挫孟获军中的锐气,没想到这一冲杀之下,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头一喜,正想再扩大战果,突然只听得一声暴喝,“来将通名!”
王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猛将正提着方天戟正对着他冲过来。
来将面容丑陋至极,望之令人生畏,更兼身材比常人高了许多,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我乃巴西王平是也!你是何人?”
王平自不肯弱了自己的威风,挥刀迎了上去。
“待鄂顺来取你首级!”
“锵”地一声,一刀一戟交击,王平竟被震手臂发麻,差点就拿不住刀,让他心里惊骇万分。
这孟获麾下,何时有了这等猛将?怎么从来没听那孟琰提起过?
他身系味县安危,既然敢亲自带兵出城,自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
因为从孟琰那里得到的消息,他自信孟获麾下没人能留得住他。
没想到却是失算了。
要是被此人缠上,只怕事情不妙。
看着那人又要上来,王平心如电转,再不敢使出全力与他争斗,同时心里在急想着脱身之策。
幸好一开始的时候他带人冲杀,蛮人猝不及防,如今正是己方占优势,那蛮将虽然勇猛,却也没法马上就让蛮兵立刻平息下来。
只是这种情况不能持久,毕竟自己这边人少,只待对方重新收拾好阵营,自己这边就会要危险了。
鄂顺却是没想这么多,他手中方天戟或挑或刺,再加上力大戟沉,已经在对打中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味县城门突然再次大开,又有一队人马冲杀出来。
只见这队人马的打扮与汉军大是不同,人人头上裹着或青或蓝或黑的包头,包头右前方还有拇指粗的发髻,身着黑色窄袖的衣服,下着多褶宽脚长裤,大多人皆是打着赤脚。
他们身上虽然连最简单的皮甲都没有,但却是悍不畏死,人人争先,嘴里嗷嗷地叫着,直扑蛮兵而来。
一时间,本来已经开始平息下来的蛮兵又开始混乱起来。
这批夷兵接应了王平,又且战且退,拥着他退回城里。
鄂顺虽然厉害,但终究是一个人,他连杀三个以身挡戟的夷兵,但后面的人仍然前仆后继地扑上来,毫不畏惧死亡。
最后只能看着王平又带人退回城里。
“火阿济将军,今日幸好有你。不然平几陷敌阵里。”
王平被救回城后,喘着粗气,对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夷将道谢道。
那夷将身长目深,面目黝黑,用青布裹头。
听了王平这个话,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王将军,我们都是最要好的朋友,不用说这些话。”
王平心里感动,点点头,笑道,“没错,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的恩情,我只记在心上,不放在嘴上。”
两人哈哈大笑。
回到城墙上,王平看着下边,鄂顺的身子即使隔着老远,也很是突出。
王平指着鄂顺问道,“火阿济将军可知道那个人是谁?”
火阿济脸上带着些许的凝重,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叫鄂顺,也有人叫他鄂焕,此人是南中的夷人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
王平听到这话,深吸了一口气。
夷人性勇,好斗,平日里与他人相斗,就算是死,也不愿意低头。
而自己身旁这个夷将,乃是平夷县的一个夷人部族君长,平日习战斗,尚信义,善抚其家众,深得平夷县诸彝爱戴。
这等人物,如何会轻易承认自己不如他人?
没想到在他嘴里,这鄂顺竟然被他认作是南中夷人第一勇士。
想起自己使尽全力,接下他的一击时,手臂都被震得发麻,王平不由地点头说道,“怪不得。”
“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这鄂顺乃是西边的夷王,高定的部将,如何会跟了孟获?”
夷将在旁边又说了一句。
王平一听,目光一闪,又看着那蛮兵仍然散乱的阵营,心里一动。
看这孟获所率大军,不像是作了攻城准备的样子,反倒像是匆忙行军的模样。
如果火阿济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鄂顺应该是高定在最关键的时候要派上用场的,如今却跟在孟获身边,难道……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喜。
建兴三年六月,大汉丞相兵分三路平南中,东西两边的朱褒高定皆被一鼓而灭。
唯有中路益州郡孟获最为偏远,同时又吞并了雍闿所部,觉得自己实力大涨,想要回来死守益州郡。
因为得了族弟孟琰的消息,得知滇池的李恢被困在滇池,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心里倒没有了最开始的担心。
故孟获带兵经过味县准备返回滇池时,又无意中打探到消息,味县里头还关押着不少降俘,而且城中汉兵并不多,所以他就想仗着人多势众,顺手打下味县。
这些可恨的汉人,肯定又是想着把自己的这些族人拿去当苦力折磨至死。
他却是浑然不知,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就已经张开,如今正渐渐收紧,准备把益州郡的孟家全部收入其中。
同时浑然不知诸葛老妖早就已经写下剧本的,还有正带快速带路前来的冯永等人。
或者说,冯永这一行人,也只是诸葛亮剧本里头的某一个角色。
所以当冯永得到王平派人送过来的消息,急忙带着人再次加快了速度。
待他们赶到味县界内时,赵广急吼吼地从前头跑回来,带来了味县最新的消息,“兄长,僚人正在攻打味县城!”
“什么?”
冯永心里吃了一惊,心道妈的老子这是遇到墨菲定律了?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味县如何了?”
他着急地地问道。
赵广快速地回答道,“味县已经被数不清的僚人围住了,小弟只看了一眼就回来跟兄长报这个事,子实已经带人潜过去探查虚实了。”
“不过就目前看来,僚人应该没有用上攻城器械,只用了最简单的梯子,也不知是不是试探攻城。”
试探攻城就是尝试进攻,试一试城内的兵力虚实。
“把文轩和那些民团管事叫过来。”
从一开始答应带军南下,冯永早就不知暗中推演了多少次。
还和赵广几人尽可能地推测了出现的情况,倒不至于没有备案。
如今事到临头,再怎么着急和紧张都没有用,想法子处理才是最正确的方案。
“僚人正在攻打味县。”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冯永没有废话,直接就是开门见山,“目前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前头已经有人去查探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然后冯永看向那些民团管事,目光凛冽,“现在我要说的是,你们要记住我们在平夷县的约定。”
“真要打起来,前面自有都督府的士卒,也不用你们民团的人上阵,但在旁边摇旗助威总是没问题的。若是有人动摇军心,别怪我不讲情面。”
“放心吧冯郎君,这里哪一个没见过血?又怎会在这个时候退缩?”
管事们纷纷拍胸脯表态。
不用他们亲自上阵厮杀,只需要摇旗助威,如果都督府溃败了,可以自行撤离。
这个约定,可以说是很宽厚了。
因为把老百姓驱赶在前消耗敌军,在这个年代可是最基本的操作。
再加上在南中混了这么久,哪个民团没有一点看家本事?
自己打不过那么多的僚人,撤出去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等了好一会,王训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兄长,僚人把东南北都围住了,只留了西边没留人。”
“围三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