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斯跟在两个侍卫身后，缓缓的走过长长的甬道。他身形显得有些佝偻，并非是他不愿站直身子，而是因为四肢关节和脖颈处都套着特制的枷锁。
通道内地板锃亮，两侧墙壁布满彩色玻璃拼出的图案，艺术成分很高。但他无心欣赏，因为这条路的尽头有阳光照射，他更想早点晒晒太阳。
上一次看见太阳是多久之前了？一个月？两个月？
被监管了十五……哦，应该是十六年，维克斯对于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监视者并不会给他日历和时钟一类的东西，能阅读的书本也是经过精挑细选，无聊的煎熬中，他几度要崩溃。
若不是始终记得自己是穿越者，始终告诉自己那个穿越后获得的系统还没派上用场，他可能早就精神失常了。
他也习惯了用维克斯这个名字称呼自己，穿越前的名字已经是久远的过去。
离开了用灯光照明的通道，阳光直射下来，维克斯站在温暖中浑身舒畅，在暗无天日中僵化的灵魂好像又重新开始舒展。
眯了眯眼睛，过了好久才适应外面的光亮。
他现在站在一个圆形场地中间，边缘是高墙，墙壁上方则是三层座位，坐着不少人，维克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站在剧场内部被围观的马戏团猴子。
真是可笑。
这种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他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这里是审判庭，魔物公会的审判庭。
尽管他能够接收到的信息有限，但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确认自己穿越到的这个世界和自己热爱的一款游戏《魔物幻想》完全一致。
这个世界存在着魔物，它们像是普通动物和传说生物结合起来的怪物，来历成谜，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在游戏设定中，这个世界的人类并非世界主宰，而是在各个大陆上与魔物共存。
一半的情形下，人们驯化魔物作为伙伴或工具，狩猎魔物获取材料打造铠甲与武器，甚至制成生活用品和食品。
另一半情况，则是人类被自然界中路过的魔物不小心消灭，有时候人类还位于魔物的食物链中。
因此，人们需要应对魔物的技术，需要在魔物面前寻求保护。
而魔物公会就能满足这两种基本需求。
所以在游戏里，“公会”是最巨大的官方组织，横贯各个大陆，拥有凌驾于各个人类王国和聚落之上的权力。负责玩家训练和晋升的NPC全部来源于公会，玩家大部分的任务也从公会领取。
维克斯所在的审判庭正位于魔物公会的总部。
那些用来围观的座位只占据了审判庭圆形高台的一半位置，另一半则均匀布置着刻满精致浮雕的五个白玉席位，上面坐着魔物公会五个部门的最高领导人。
白玉席位的上方，则用锁链悬挂着一个约有五米宽，七米长的巨大水晶巨龙头颅。
水晶龙首的两侧有着三对眼睛，两对脑后的水晶龙角以圆润的弧度对接在一起，如同打磨过千万次的水晶王冠。
它闭着六只眼，神情平静，显得十分生动，仿佛它不是被斩首悬挂在人类的建筑内部，而只是暂时的小憩一阵。
作为不仅能竞速速杀，还对设定倒背如流的骨灰级玩家，维克斯当然对这个龙首的来历了如指掌。
它属于一条被称作“晶冠龙”的顶级魔物，称号是“水晶的国王。”因为它曾经占据了一个王国的首都，并将那里连带人类在内的一切事物化作了水晶，那个国家也因此毁灭。
晶冠龙盘踞水晶王都近千年的时间，那个古国的遗民一直委托魔物公会讨伐晶冠龙，然而讨伐这种顶端的魔物谈何容易，公会只是一直监视着它。
这条龙到底拥有怎样的生态？它有什么技能和招式？它的素材能做成什么装备？这些问题维克斯一无所知，因为在他穿越的前夕，晶冠龙只是存在于游戏中，并没有开放给玩家讨伐。
当然游戏性和游戏设定不能一概而论，在游戏里，玩家确实能和顶级魔物作战，但剧情里，那些魔物从未被打败，甚至它们的存在都是传说。公会的NPC们总是对此讳莫如深，并严厉警告玩家不要去触犯禁忌。
但在这个完全真实的异世界，公会却真的将其击败了。
就凭那个只会把魔物丢给玩家后转头就跑的魔物公会。
你要是和任何一个魔物幻想的玩家说公会能做到这种事，他们都会放声大笑。
公会能做到这件事，和维克斯息息相关。
龙首被悬挂于此的那天，也是他十六年囚禁生活的开端。
十六年前，水晶王都生出异样，监视者发现晶冠龙大幅度的衰弱，于是魔物公会组织了一场几十年来最大的讨伐行动，成功的消灭了晶冠龙。
死去的晶冠龙身体内，发现了一颗水晶蛋。
据公会学者推测，这是晶冠龙的后代，它的衰弱是因为它要繁殖了。
顶级魔物的繁衍极其少见，而这是学者需要操心的事，公会的实权人物们只是欣喜若狂。
本来，人类对抗魔物的一项手段就是驯化魔物培养出魔物骑士，如果能培养出顶级魔物的骑士，这将是人类迈出的全新一步。
然而，在满心期待的公会高层和他们挑选的骑士面前，维克斯从蛋里降生了。
维克斯这个名字，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龙人语中“水晶诞生者”的意思。
当时维克斯刚刚穿越，虽然身体是个婴儿，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能展开游戏面板，于是
刚破壳的他脑子里便畅想着在异世界如何展开冒险。
但事情出乎他的预料，他被研究，被监视，被当做怪物，显得十分讽刺。
他只是从监管者们的只字片语中得知他的来历和处境，甚至不知今夕何年，不知道自己处于游戏剧情的哪个节点上，是开服之前？还是穿越时间点往后？
这一辈子，他还没有离开过魔物公会的总部，甚至只到过卧室、研究室和审判庭三个地方。
他想过利用对这个世界的熟悉，从公会逃出去。
但游戏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靠装备和材料这些东西卡人的，他的背包里没有任何资源和道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诸多面板中，存在着一个未在游戏里出现过的“血脉系统”。
它可以储存外界获取的魔物血脉，并实现两个功能——强化与创造。
强化是用魔物血脉强化武器装备、魔物伙伴和维克斯自己，提高战斗力。
创造则是组合魔物血脉，创造这个世界不存在的魔物。
理论上，在这个世界的背景中，这个系统非常强大。
这绝对是他未来的力量之源。
系统中甚至还存放着他所拥有的唯一一支，也是极强的一支血脉：晶冠龙。
但要用这支血脉启动系统，需要准备多项材料和仪式。
而公会似乎将他当做魔物的后裔，几乎不让他接触任何“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东西，甚至也不让他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除了最最基础的文字和语言。
在几本快被翻烂的幼儿故事书的陪伴下，他熬过了十六年，直到今日。
今天是一个不一样的日子，这个世界成年岁数是十六岁，他今天成年了。
当然，这是龙人族的标准而言，人类和兽人族则有不同的标准，维克斯在他们眼里一直和晶冠龙有关，因为传说中龙人族就是龙种魔物的后代，所以他们推测维克斯就是一支全新龙人族的初代先祖。
维克斯站到审判庭中后，席位中间须发皆白的老人开口了，依稀记得，他是公会律法院的院长。
“晶冠诞生者——维克斯，今日是对你的最后质询。”
“你无需辩解，无需回答，我们的智慧能够辨别一切。”
“当你经过最后的测试后，若一切如故，你就将获得人之身份、人之地位、人之权利。”
“赞美我们的宽容和博大吧，你将能自由的游览这个世界，随意在这个世界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
“那么，最终质询，开始吧。”
真伟大啊。维克斯面无表情，目光朝着地面，避过他们的视线。
一旁的门扉开启，几个穿着长袍、头戴面具的人鱼贯而入，他们手上拿着各种工具和药剂。
一个人先抽走了维克斯的一管血，将其分别滴入摆放好的仪器中。
所谓的质询并不是对话，他们从未和他平等对话过。
经过测试和总结，长袍人对着高台鞠了一躬，开始报告
“龙之因子浓度，零。确认为非龙裔。”
按照龙人的标准，十六岁成年时，体内那种和龙种魔物一样的龙之因子浓度会达到最高，如果今天的维克斯没被测出龙之因子，说明他是龙人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了。
老人回应：“使用沸血药剂。”
维克斯眉头不自觉的一皱。
他无数次的饮用过这沸血药剂！
这种药剂本来是给驯化的魔物使用的，目的就是激发它们有可能从先祖那里遗留的强大血脉。
维克斯不知道魔物喝下沸血药剂是什么感觉，起码对他来说，他是不愿意的。
但是这由不得他。
第一感觉是辛辣的药剂被灌入喉咙，然后他感觉自己烧了起来。在系统的面板中，他的血条不断跳动，隐约有各种buff和debuff在浮现闪动。
洞彻灵魂的剧痛，来自骨髓深处的撕裂感夺走他全部的力气，他连哀嚎都无法发出，只能在地上缩成一团。
很快，再度抽血，检测，龙之因子还是零。
“质询”结束了。
维克斯被架起来，研究人员在他脖子上戴上了一个颈带，颈带的材质细密光滑，光靠触感就能感觉到它的坚韧，其上镶着一块黑色的宝石。
光凭游戏经验，他就推测出这是追踪位置的装置，能和公会持有的另一块宝石共鸣。
是的，他获得了自由，但是代价是继续被追踪和“观察”。
侍卫领着维克斯，穿过几条走廊，从一个门后走出时，眼前显现一个铺满青玄石石砖的大厅，他愣了愣，记忆深处的印象像是从囚笼里舒展开身子，他想起来了，这里确实是魔物公会总部的正门大厅。
极其宽敞的大厅之外，前来办事的各种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一两个人向着被侍卫拱卫的少年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的装扮陌生又熟悉，维克斯几欲流泪。
到门口后，侍卫站立不动，示意他可以自由行动了。
维克斯满脸微笑的对他们点点头，这个动作也是做给有可能从远处望着他的公会高层，他表情完美，不会透露出一丝的不满，只有满溢的感恩。
大厅外是阳光照耀、铺着整齐灰白石板的大街，街道两侧是各种各样的商店，有的是魔物材料的加工店铺，有的是正由兽人族烹饪着巨大肉块的餐馆，还有售卖着各式记忆里商品的店铺，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里是“狩猎大街”，绝对没错！
维克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十六年岁月的蒙尘，始终给他一种不真实感。
但这一刻，灰尘被拂拭一空，他迈开脚步，走进大厅外的阳光中，他嘴角挂着重见天日的开心，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滴，一切都焕然一新。
时至今日，维克斯终于迈入了新世界。
他回过头，看着魔物公会庄严的大殿，和远处如同城堡的宏伟建筑。
建筑群的每堵墙壁上几乎都挂着用顶级魔物的身体部位做成的装饰，表明着它所做下的丰功伟绩，彰显着公会位于这个世界权力的顶点。
维克斯笑得更明朗了。
等着吧，你们，等着。
当我再回来时，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