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宫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玉坤宫大殿外有宫人沉默的驻守着,昏暗的光影下仿佛一个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骆君摇无声地踏入大殿,太皇太后的棺椁安静地摆放在大殿中央,谢衍和长陵公主正跪在灵前。两人旁边不远处,跪着的是谢宵徐成玉以及秦凝。
谢宵和徐成玉都是年轻男子也还罢了,秦凝从小身体就不好,纵然这些年习武,跪了好几个时辰也有些吃不消了。
骆君摇踏入殿中,在谢衍身边轻轻跪了下来。
“今天辛苦摇摇了,阿骋可睡了?”长陵公主侧首看向骆君摇,往日美丽的眼眸却是通红,她看着骆君摇低声问道。
骆君摇点点头道:“哭着睡过去了,皇姐,让阿凝去陪阿骋吧,免得阿骋一会儿醒过来找不着人心里害怕。”
长陵公主抬头看了一眼女儿,已经疲惫至极的秦凝看到母亲的目光扫过来,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疲色,乖巧地道:“阿凝陪母亲守着外祖母。”
长陵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看了三个年轻人一眼,轻叹了口气道:“阿凝成玉,还有阿宵都去休息吧,天亮了再过来。”
秦凝连忙摇头道:“我陪着母亲。”
长陵公主摇摇头:“母后想来也不想看到晚辈为她受苦,你们几个孩子都去吧,等明早长昭过来我自会去休息。”
骆君摇对谢宵使了个眼色,谢宵这才拉着秦凝和徐成玉起身,向灵位恭敬地一拜之后方才退了出去。
等到三个晚辈退出去,长陵公主又对谢衍和骆君摇道:“知非,你和摇摇也去休息吧。”
谢衍抬眼看了她一眼,道:“摇摇去休息,今晚第一夜,我陪皇姐守。”
太皇太后在世上的亲骨肉就只有长陵公主一个人,今晚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守在这里的,谢衍自然也不能抛下长陵公主一人。
长陵公主道:“我如今心神俱乱,葬礼上的事情还要辛苦你和摇摇。今天摇摇忙了一整天,若是还在这里陪我耗着,如何能撑得住?另外我有些话,也想单独跟母后说说,今晚就让我守着吧。”
谢衍深深地看了长陵公主半晌,方才道:“好,皇伯母不会希望看到你为了她伤了自己的身体,皇姐保重。”
长陵公主苦笑了一声点头道:“你放心,我还有两个孩子呢。我也没为母后做过什么,就这两天…我想陪陪母后……”
谢衍牵着骆君摇的手走出了殿外,侧首对跪在殿门口的黄公公道:“黄公,劳烦你看着皇姐。”
黄公公恭敬地俯身道:“王爷放心。”
两人一路出了玉坤宫谢衍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宫门,宫门里依然静悄悄的,就连哀乐和为太皇太后做法事的声音也早就停止了。穿过宫门还能看到大殿里灵位前的长明灯在大殿中摇曳着。
谢衍闭了闭眼睛,此时脸上方才流出了一丝脆弱和哀伤。
骆君摇抬头看看他,轻声道:“我有些走不动了,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两人在玉坤宫外一侧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今夜天空无星,只有一弯浅浅的弯月挂在深邃的天空。
骆君摇靠在谢衍怀中,握着他的手微闭着眼前安慰道:“别难过,皇伯母…只是去和高祖陛下先皇团聚了。至少…比这样一日日昏昏沉沉的睡着,要好得多。只要,你们让她老人家安心,她一定会高兴的。”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今天一整天谢衍和长陵公主都必须守在大殿上,所有的琐事都砸在了她和长昭公主以及驸马身上。
谢衍低头看着她,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道:“我没事,好好休息吧。”
骆君摇道:“我睡不着,阿衍跟我说说话吧。”
“想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吧。”骆君摇低声道。
谢衍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摇摇知道的,因为穆王府那些人…我八岁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世上有所谓的亲人。直到被接入宫里之后…刚开始,我性子十分孤僻,既不愿意说话也不愿跟人来往。皇伯父平素日理万机,纵然心疼我却也顾不上许多,只能让皇兄带着我,让我跟皇兄一起读书。不过皇兄大我好几岁,我基础也差,最开始其实压根听不懂什么。”
骆君摇睁开眼睛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谢衍虽然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是跟性格孤僻显然是搭不上边的。
谢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道:“是皇伯母带着皇姐日日将我和皇兄叫到皇后寝宫吃饭,亲自为我启蒙,让皇姐带着我出去玩儿。那时候还小不懂规矩,还以为皇兄原本就每天和皇伯母一起吃饭的。后来我才知道,皇兄身为太子除了晨昏定省,一月之中能陪着皇伯母用几次膳都算多了。那时候宫里的孩子也不只皇兄和皇姐,还有不少其他皇子。皇姐还为了我,跟别的皇子打过架呢。”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难怪谢衍对长陵公主那么好,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谢衍道:“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突然见了一个性子不讨喜的外来孩子,这孩子还天天跟着太子,那些皇子自然不会高兴。皇姐自己也比我们大不了两岁,又是个女孩子。她不许那些皇子欺负我,那些小鬼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皇姐一怒之下就亲自动手了。那还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皇姐跟人打架。”
“然后怎么样了?”
谢衍道:“然后所有人被拎到皇伯父和伯母面前,狠狠挨了一顿罚。不过,事后皇伯父又奖励了皇姐。从那以后…那些皇子更讨厌我了。不过我十二岁之后,他们就打不过我了,也就没人敢招惹我了。”
“虽然没说过,不过在我心中…比起皇伯父,我一直将伯母当成是我的母亲。”一只手不紧不慢地轻抚着她的背心,谢衍抬头望着天空的弯月,低声道:“我曾经答应过皇兄,一定会好好照顾伯母和皇姐的。可是…自从皇兄驾崩之后,伯母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勉强拖了这么久…我也知道,她刚强了一辈子,这么拖着她其实很难受。可是,如今她真的走了,我和皇姐…都没有母亲了,阿骋,也没有祖母了……”
“还有我在……”靠在怀中的女子迷迷糊糊地道:“我会陪、着阿衍的……”
谢衍小心将她揽入怀中,为她挡住了暮春的夜风。
低头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好。”
清晨,天还没亮呜咽的哀乐和哭泣声就从前面的玉坤宫传来了。
骆君摇坐起身来就看到兰珍和兰音守在床边打盹,被她起身的声音惊醒才连忙起身道:“王妃,您醒了?”
骆君摇看看床上明显只有自己一个人躺过的痕迹,她完全没有印象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衍呢?”
兰音道:“王爷送王妃回来,只靠着床边休息了一会儿,才刚到五更就去了玉坤宫。
骆君摇算了算时间,也就是说谢衍最多也就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
顾不得多想,骆君摇起身洗漱,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又去看谢骋。
谢骋也已经醒了,正被秦凝和徐歆玉带着用早膳,整个人都蔫蔫的。
看到骆君摇过来,谢骋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跳下凳子跑到骆君摇跟前,“小皇婶。”
骆君摇俯身抱了抱他,低声道:“别哭,用了早膳小皇婶带你去玉坤宫。好不好?”
谢骋乖巧地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水的大眼睛里水光闪烁。
骆君摇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将他抱回了桌边道:“去吃饭了,不吃东西肚子饿了就没办法陪着皇祖母了。”
“嗯。”谢骋乖巧地坐好,拿起勺子开始吃早膳。
“摇摇。”
“小舅母。”
秦凝和徐歆玉齐声唤道,骆君摇点点头走到旁边坐下问道:“皇姐怎么样了?还在玉坤宫么?”
秦凝摇摇头道:“姨母早上进宫之后劝着母亲在偏殿休息了。”
“那就好。”骆君摇点头道,“你也要好好看着你母亲,莫要让她伤了身体。”太皇太后的离去对长陵公主打击太大了,她实在是有些担心她撑不下去。
秦凝眼睛有些红,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家里孩子谁在照顾?”骆君摇想起长陵公主家里那还不懂事的奶娃娃。
秦凝抹了抹眼泪道:“府中有总管有奶娘,我一会儿便回去看看,没事的。”
骆君摇抬手握住她有些凉的手,道:“阿凝也长大了,能够为皇姐分忧了。”
若是平时秦凝必定要呛她几句,自己还没多大呢就在她安阳郡主面前充长辈。但此时秦凝却着实是没有那个心情,只是勉强扯了下唇角。
身为主政朝纲的摄政王,谢衍要做的并不仅仅是为太皇太后守灵。太皇太后葬礼的诸多细节,譬如诸王侯入京奔丧如何安排,太皇太后何时出殡,各国前来吊唁的使者如何安置,太皇太后如何上徽号等等都需要他来决策。
而偌大的帝国也并不会因为太皇太后薨逝就停摆,每日的各种事情依然不少。
有些骆云等朝中重臣可以替他担待,有些却只能由他自己亲自处理。
因此几天下来,不仅是哀伤悲痛的长陵公主消瘦憔悴了一圈,就连内力精湛在战场上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的谢衍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起来。
骆君摇也累得不轻,所幸七日的主祭总算是结束了,回到摄政王府她也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诸王侯勋贵赶到上雍上需要时间,不仅是各地藩王和官员,甚至一些周边受过大盛恩泽的附属小国也会派使者来吊唁,因此太皇太后并不会立刻出殡。
太皇太后要与高祖皇帝合葬,钦天监已经测算了日期,六月初五才会正式出殡。
如今太皇太后的梓宫便停放在玉坤宫,每日皆有些守灵祭拜,直到六月初五,正式举行国葬将太皇太后的梓宫送入皇陵。
没有了太皇太后,宫中就彻底没人了。
而皇宫身为大盛中枢,是不能没有人住的。
太皇太后薨逝的第三天就有朝臣上书,要求请皇帝陛下回到宫中居住,只是这个提议被谢衍言辞拒绝了。
不仅如此,谢衍还宣布等将太皇太后的梓宫送入皇陵,就会彻底封锁后宫,将后宫的宫女内侍全部放出宫去。只留下外廷的宫殿继续使用,直到皇帝满十六岁亲政。
这自然激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后宫如今确实是没什么用,但在许多人眼中后宫存在着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取代的意义。
谢衍这样的作为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逾越。
有反对就有赞同,谢衍的决定在另一部分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如今皇室嫡系只有皇帝一人了,年仅七岁的小皇帝显然并不需要庞大的后宫。
大盛这些年战乱不休,本就是财力匮乏的时候,封锁后宫不仅每年能节省一大笔开销,还能释放出不少的人力。
宫里并没有主子需要伺候,但这些年无论再如何精简,宫中的内侍宫女也依然达到了三千人,再加上侍卫的人数。
养着这些人,同样也是要花钱的。
一时间,朝堂上为此吵成了一片。
骆君摇将睡着的谢骋放在床上,小心地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才起身悄然走了出去。
朱思明和谢宵恭敬地等候在门外,骆君摇看向朱思明问道:“那几个孩子回来了么?”
朱思明道:“回王妃,知道陛下和王妃今天回府,那几位小公子一大早就过来了。”
骆君摇点点头,“让阿骋多睡一会儿,等他睡醒了再告诉他们,这几天让他们多陪陪阿骋吧。“
朱思明道:“王妃放心,下官明白。”
陛下小小年纪就连番遭遇至亲离世,这几天恐怕都没有休息好。
方才回府的时候在马车上就睡着了,还是王妃亲自抱回来的。小孩子长得快,王妃身形本就娇小,抱着个七岁的孩子走了一路还是挺吃力的。
骆君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
谢骋除了头两天反应激烈,后面这几天倒是都乖巧听话得很。让他吃他就吃,让他睡他就睡。但那张原本圆圆的小脸却瘦了一圈儿,夜里还经常惊醒哭泣,看得人实在是难受。
只是如今谢衍琐事缠身,长陵公主昨天祭礼一结束就病倒了。长昭公主又要帮着处理宫中杂事,还要帮忙看顾长陵公主和孩子,哪里还能忙得过来?
骆君摇想来想去,还是将谢骋一并带回了摄政王府。至少在府中还有几个小伙伴陪着他,气氛也不似宫中那般压抑。
至于那些闹腾的朝臣,她相信他们是争不过谢衍的。
吩咐朱思明照顾好谢骋,骆君摇才带着谢宵往书房走去。
这几天她都待在宫里,外面的事情来不及理会,此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处理,一时忍不住叹气。
“这几天曹节那里可有什么消息?”骆君摇问道。
谢宵道:“王妃不用担心,这几天我们忙,曹节也不闲。王爷下令让各地藩王勋贵回京为太皇太后奔丧,曹冕就是其中之一。这几天曹节没有动静,想来是在为此事烦心。”
骆君摇思索了片刻,“也是,在这个时候让曹冕入京,曹家恐怕有些心虚。”
谢宵点头道:“我们安插在冯家的人传了消息回来,前几天夜里有人秘密去过冯家。虽然没能看到真面目,但十之八九是曹节。”
骆君摇点点头,“针对方家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谢宵道:“王妃放心,虽然按理说太皇太后丧期不宜见血,但这些人自寻死路,也怨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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