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坚持提出来要他清洗记忆是在害怕什么吗?”
路延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李溯的脚步顿住,审讯室外走廊冷白的灯光洒下来,落在李溯身上。
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肤色显得更加的冰冷不近人情,像是一尊在寒冬腊月里伫立许久的冰雕。
“他都这副样子了还让你如此忌惮,你怕他以后报复你?他的腺体不是他自愿给你的是不是?这从头到尾都是你们父子两人设的局,你们在利用他。”
听到这里的李溯转过身来,对上路延宸的视线:“利用?说到这里路队也不多承让吧。”
路延宸的脸色沉得吓人,他到底是在灯塔历练过多年的高阶alpha,这样的表情给人的压迫感很强,足以让任何一位初进入灯塔的新人腿软。
可是这对李溯并无效用。
“我不知道闻屿野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卑鄙又自私的人。”
李溯原本以为路延宸这样长着一张“我是好人”的脸的人是不会说出来什么难听的伤人重话的。
而在路延宸给出来李溯这样刺人的评价时,李溯其实在心里也很瞧不上他。
只跟他说上一句话,就又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于是干脆利落的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你做这些事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不怕做噩梦……”
李溯这次连脚步都未停一下,他不屑的心想,做噩梦?
他自从换上这S级的alpha腺体之后已经极少需要失眠,他觉都没睡过多少,哪有那么噩梦可做。
这场紧急会议散场的时候李溯是第一位出来的,他走出刑讯部的时候,外面他的车前,已经有保镖提前等着了,看他走过来为他拉开了车门。
他刚坐进去,关上车门,车窗前出现了李晟越的身影。
李溯只好又把车窗打下来。
“有事?”
李晟越望着李溯冷漠的眉眼,勾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你从哪里弄到的名单啊。”
李溯语气轻飘飘的:“毕竟我是他的共犯啊,我有名单很奇怪吗?”他皱着眉头望着李晟越,状似很不解他为什么会问出来这样的问题。
李晟越的嘴角慢慢沉了下来,目光望着李溯也缓缓变了。
李溯这个时候才看着他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开玩笑的。”
他从嘴里说出来跟那天李晟越一样的话。
李溯说罢便打上车窗,不再停留,让司机开车离开了。
据说罗芩当晚就要求把闻屿野提走,刑讯部原本还想再推脱,被路延宸的人直接进去强行破开了审讯室,两边差点儿又起争执,可是到底灯塔那位德高望重的前任总指挥也在这,总不好弄得太僵,迫于形势,刑讯部最终还是没能阻止。
一个半月之后,闻屿野虽然还未苏醒,但是身体已经有了好转,他在两个月的时候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李溯时任研究院院长,得到这一消息之后立马去了一趟研究院,要求罗芩尽快给他进行清洗记忆。
罗芩对此很是反感,饶是她是腺体基因研究方面的专家,也从未接触过萎缩发育不良至此的omega腺体,再加上排异反应,病人身体的各方面伤情,很多伤口都恶化至感染的地步,几度生命垂危,被她的团队从鬼门关抢救回来,能活着能有好转已经极其不易,甚至病人至今还未苏醒,只是生命体征稳定,李溯却像是等不及了一样。
“现在不做难道你想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做?再让他挣扎,打伤几位研究院的人员,然后在被捆绑着进行记忆清洗的手术?”
罗芩沉默着不说话,她对人的反感是很不遮掩的,对李溯讲的话充耳不闻,当着研究院众多人员的面不买李溯的账。
李溯倒不至于为此变了脸,反正闻屿野现在状态已经比当初好太多,不再是命悬一线的模样,卸磨杀驴对他来讲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语气轻描淡写的说:“既然罗芩博士不愿意再接手有关他的任务,那么就换个人来吧。”
罗芩这才变了脸色,闻屿野本来就是她和她的团队费劲艰辛救回来的,后续腺体发育的情况和数据,排异的趋势,他们需要继续收集记录,这毕竟是联盟内腺体移植的首例,而且还是稀有至罕见的发育不良的腺体,如果这个人的后续能够恢复,那么对于那些先天性腺体发育不良的病人来说将具有极大的影响。
现在转手他人,不就等于他们前面的努力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当即跟着罗芩博士参与过救治的研究院人员就变了脸色。
罗芩完全惊于李溯的无耻程度,在众目睽睽之下,最终还是冷着脸妥协了。
时隔两月之久,李溯隔着厚重的实验舱体看到了闻屿野消瘦至极的脸,他身上穿着纯白色的棉质衣服,看起来像是浑身插满了管子。
李溯在听到罗芩助手的提醒之后从闻屿野的那间房间里走出来,隔着单向玻璃的另一面,罗芩在操作面板上手指敲动,闻屿野身上的管子自动抽离,舱体缓缓移动起来,就在即将送入他身后那个更大的金属巢穴的时候,李溯突然看见罗芩的操作面板上数据显示的是百分之七七十五。
罗芩的助手看见这位百闻难得一见的年轻院长,惊于对方容貌出众的同时又忍不住搭讪一样跟李溯耐心解释:“事实上,为了病人的安全健康考虑我们一般做记忆清洗的数值,都是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
话音刚落,李溯就立马上前一步,叫了停。
这风险太大了,这怎么能够保证闻屿野遗留下来的百分之二十五的记忆里没有李溯?
万一他只记得李溯,只记得最恨李溯怎么办?
“记忆清洗之后是不是还有他以后会恢复的风险?”李溯的目光扫过罗芩团队的每位成员。
刚才那位为李溯解释的助手又看着李溯红着脸回答道:“是的,数值越低恢复的可能就越大,一般这样的手术我们会提前跟病人沟通。”
话刚说完,罗芩锐利的视线就扫了过去,吓得那位小助手一缩脖子。
李溯这时候开口说道:“做百分百的记忆清洗。”
“绝不可能!”罗芩的声音都提高了些,她眉头紧皱:“百分之百的记忆清洗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脑损伤,他下半生就会变成一个傻子智障,别说是百分之百,就算是百分之九十都会使他丧失基本的生活行为习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会让他以后连使用筷子都要重新学习!。”
房间里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两人视线对上,颇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罗芩最后咬牙说道:“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百八十九,你都能用他来获得实验数据了,从头耐心教教他又能怎么了?”
“百分之八十五。”
李溯没功夫在这里继续讨价还价,他的手机在不断震动,十分钟之后他还有个会议赶着要去开,他对罗芩最后说道:“百分之八十七,能做就做,做不了就换人!”
隔着层层玻璃之外的闻屿野对此无知无觉,他还不知道他的记忆,他十八年来的人生,那些经历过的锥心刺骨的痛还有怦然心动热烈致死的爱,变成了可以任人讨价还价的数据,可以随意的篡改和抹去。
李溯完成了他能为闻屿野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的弟弟此后会变成一张白纸,不会有任何苦痛的记忆,不会记得任何有关背叛憎恨的一切,他此后的人生不必活在无望的复仇里,不会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手刃李溯,这个他曾经最爱的人。
他才十八岁,他会有新的开始,新的人生。
他此后的一切都再跟李溯无关,会远离有关阴谋诡计有关李晟越,有关被杀害的母亲的一切。
闻屿野将会拥有单纯的生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至于他给李溯的那些爱,李溯又想,从来没有接受过的东西又怎么能算得上失去。
爱也好,恨也罢,以后都不会再去影响闻屿野,也不应该再影响李溯。
李溯其实明白,如果易地而处,两人处境交换,闻屿野估计会拿着他那柄两米长的大砍刀杀进刑讯部,他不顾一切,拼死也会救李溯出来。
但是李溯不一样,李溯顾虑太多了,他陷入愧疚的情感折磨里,但是还是一步步将闻屿野救了出来,甚至情况因为罗芩的出现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许多。可是这样的情况下,越是理智,越是头脑清醒的去算计,就越是能对比出来闻屿野不顾一切的爱来,衬显出来李溯的自私与冷漠。
可是李溯很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不畏生死,不顾一切,甘愿抛弃所有的去爱一个人,李溯的生命里有很多东西都是排在情爱之前的。
他贪的多,才越想周全,他以前不接受闻屿野的爱,现在又逃避闻屿野的恨。
这样看来李溯似乎是一位很卑劣的人。
闻屿野应该离这样的人远一点。
这是闻屿野的哥哥李溯为闻屿野亲手铺下的路,不是闻屿野的爱人李溯。
半年后。
研究室更名为研究院之后,研究院就脱离出来在远郊盖起来了新研究院,在工程未完成前,研究院的众人还是在学院里。
在这个时候,历时半年,研究院的新楼终于完成了。
研究员们都陆续搬入研究院新楼,包括实验体们。
实验体们增添了一位新成员,一位茶棕色头发的人类长手长脚的蜷缩着身子被装在保温无菌箱里,他的脖颈儿上戴着轻薄的金属颈环,上面有一串编码是他的编号,手腕上也有。
那是他的实验编号,排在一只小仓鼠后面。
他被装在一辆大货车的车厢里,被运送到远郊位置的新研究院楼。
新研究院的第七楼的实验大厅,里面有一间三十平方大小的无菌室,这位人类实验体被送到了里面。
他今天才刚刚苏醒,显然对外界的一切还比较茫然。
罗芩博士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竟然就在研究院搬迁的同一天闻屿野会苏醒过来。
她全身消毒之后,进入了那个玻璃房间,无菌室按照罗芩的要求做的透明玻璃,并不是单向的,在研究院的工作人都悄无声息的打量刚刚醒来的闻屿野的时候,闻屿野抱着腿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的角落也在打量着他们。
他看起来很警惕,又防备,但是又忍不住好奇,观察别人的视线也不懂的隐藏。
罗芩进来之后,闻屿野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在罗芩靠近的时候身体就忍不住紧绷起来,罗芩靠近到了一个自认为的安全距离。
在这个距离里,如果闻屿野很讨厌,他完全可以逃开。
罗芩站在他的小床旁边,玩下来腰朝他伸出来手。
闻屿野抬起来浅茶色的瞳孔望着她,但是没有动作。
很温顺,没有攻击性,这跟罗芩被告知的一些信息有些不符,她尝试着又往前伸了一下手。
闻屿野表露出来抗拒的动作,他猛的往后身子一缩,眉头紧接着皱起来,目光中透出来一些凶光,非常警惕的看着罗芩,像是罗芩再有靠近一步的动作,他就会做出来一些攻击性的举动。
于是罗芩的手又退回来了刚才那个距离。
十多分钟之后,罗芩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酸了。
闻屿野突然慢慢的伸出来手,放在了罗芩的手上。
罗芩轻轻握了一下,在心里评价,很容易信任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