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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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嫁过去的人家姓周,在祁县闹市开肉铺,很好找。
陆雩随便找一个路人问路,便得知了该如何走。
半途经过县府门口,见墙上布告栏那里熙熙攘攘围着不少人,陆雩也驻足看了会热闹。
人太多了他挤不进去,虽看不清黄墙贴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但听周围人激动地议论,他也总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女皇大赦天下,开始招收女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女子就可以参与科举了。只是在自古只有男子可以做官的封建王朝中,是一场革命性的跨越与征程。想也知道,经此一役,女子地位会大大提高。
陆雩隐于其中听着四周人们的讨论。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愤慨道:“女皇糊涂啊!让女子参政,礼乐崩坏,阴阳失调,她可知长期以往下去,将尽失天下读书人的心!”
“公子慎言。”一位老者摇扇慢悠悠道。
青年似还有不甘,但在对方提醒下还是住了嘴。
时今女皇杀伐果断,排除异己的狠辣手段,可不是说着玩的。当年女皇即位时,朝野上下反对之声亦无数。对此,她只做了一个决策——杀!把朝野上所有反对她的官员统统杀了,她便踩着鲜血和尸体,在一片战战兢兢中顺利登基。
前来观看布告的不少女子,她们都对此表示高兴,连声称赞女皇英明。
总之,有骂声也有支持,但不管如何,女皇这条新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将持续推广下去。
不过,陆雩在去周家肉铺的路上想了一下,往后大周地位最低、最卑微的就应该是哥儿了。
因为哥儿此前同女子一样,都是无法当官的。每一名男子在科举前必要经过验身流程,而一旦确认其是哥儿,将取消考试资格。
女皇当政,势必会拥护、抬高女子力量。但对于同样属于对立性别面的哥儿,她大概会选择性忽略。
……
祁县有好几家卖肉的铺子,但就数周记肉铺户生意最好。主要是他们家在乡下就有养猪场,每日早起现宰一头猪来卖。猪肉扎实新鲜,且屠户大方,总是乐意送个添头。久而久之,县民也就习惯来他这儿买肉了。
酷暑晌午,苍蝇满天飞。
周英毅围着皮裙,正拿拂尘不断驱赶它们。
他身材高壮,横眉冷竖,瞧着便让人觉得凶神恶煞。
人们亦觉得屠户身上有一股杀气,从而对他们敬而远之。
都说屠户杀生太多造孽,周英毅深有体会。他同是屠户的爹壮年早逝,而轮到他时,妻子连着生了两胎都是女儿。仿佛是要断子绝孙。
陆雩一进门就看见肉铺最显眼的供案上摆放着一尊神佛,上面敬着干果和三炷香。
他看着眼前高壮的男人,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姐夫?”
“哦,内弟,你来了哦。先里边坐会。”周英毅拨开摊位木
板让他进来。
天气实在热得紧。陆雩放下大包小包,先喝了口水,张望四周问:“我阿姐呢?”
周英毅抬手擦了下额前的汗,道:“她时今在家歇着。铺子里血腥味儿大,我怕冲撞到她。”
陆雩:“那我先在这儿等着?”
“不用,我收拾一下,咱们先回家一趟。”周英毅说着便起身。
陆雩叫住他,“姐夫,我这儿正好要买两斤猪肉,你给我称一下呗。”
周英毅依言称了两斤肉给他,不过没收钱。
陆雩要给,他愣是不收。
“亲里亲外的,两斤肉算什么,莫见外了。”周英毅摆手。
陆雩只好收下。白拿了人家两斤肉怪不好意思的,他想着下次有机会再给姐姐买点什么。
实际上,原主已经快一年没来看过姐姐了。周英毅对这个读书人小舅子十分不喜,甚至是厌恶。上回陆雩进县城赶考,陆月怡连夜煲了鸡汤,精心做吃食给他送过来。结果这小子呢?一考完就跑去红香楼,还弄得鼻血横流昏迷进医馆。医药费还是周英毅帮忙垫付的。
在他看来,这个小舅子就是一事无成的白眼狼。
走在路上,周英毅问起陆雩近况。在得知陆雩被逐出私塾如今正在自学时,他皱起了眉头。
但这会他也没说什么。
“前边就到了,你当心脚下。”周英毅推开院门。
陆雩踏过木门槛,抬头一看眼前朱红色的阔气独栋小别野,算是明白了为啥原主娘会同意把陆月怡嫁给一个屠户。敢情这人家不是一般地富裕。
事实上周家确实有钱,当初娶陆月怡光彩礼就给了陆家二百两白银。古代职业世代世袭,打铁匠的儿子是打铁匠,屠户的儿子也还是屠户。在积累了几代之后,别看周英毅只是个卖肉的,但在他们家,顿顿都能吃上肉。
这在普遍底层百姓还吃不饱饭的大周王朝中,生活水平已相当优越。
不过因为是商户,周家平常过得很低调。没请仆人,周英毅自己平时也很节俭。
下午阳光很好,陆月怡正坐在院子里缝手帕。两个一高一矮的小女孩在旁边嬉戏打闹。
“小雩!”她看到陆雩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
“姐。”陆雩走过去道。他本来还担心会尴尬,但当他第一眼见到陆月怡时,可能是身体的血缘联系,他对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
“你又瘦了。”陆月怡打量着他说。
陆雩挠了挠头,“还好吧,我最近吃得挺多的。”
“爹!”“爹爹,我想你了。”
两个女孩蹦蹦跳跳地围上来。
周英毅放下东西,摸了摸她们的头,回头看妻子道:“你们先聊,我去倒点茶水。”
“娘,这是谁啊?”其中一个稍高的女孩好奇地看着陆雩。
陆雩朝她微微一笑,她脸立马就红了。
陆月怡道:“这是你小舅舅,叫舅舅。”
“舅舅……你长得好好看!”小女孩红着脸道。
“谢谢。”陆雩笑着弯腰摸了摸她们的头。
他也是刚反应过来,陆月怡竟然都已经有两个女儿了。那她现在肚子里怀的是……?
陆月怡似感受到他的视线,抚摸着肚皮回道:“大夫说我已怀胎四月有余。”
陆雩一时失语。
陆月怡也就比他大五岁,今年二十一,竟然都生三胎了!
他很震惊,但陆月怡似乎觉得这很正常。
“希望这回能是个男孩。”她叹气。
陆雩问:“你喜欢儿子?”
陆月怡摇头,发愁道:“你也知道的,我平素倒更喜欢女儿,但相公和他家里人都盼着要个儿子来继承香火。”
这亦是周英毅近日最大的烦恼——他生不出儿子。
不是重男轻女的问题,而是屠户人家必定要一个男孩来鼎立家业。毕竟,总不能叫一个女孩来杀猪吧?他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干这等脏累活计。
陆雩点点头,“原来如此。”
“别说我了。你呢?最近学业如何?”
陆月怡很关心陆雩,让他注意身体,还想趁相公不注意偷摸塞钱给他。
陆雩赶紧拒绝,只道了近况。
在得知他被私塾赶出来后,陆月怡露出了担心的眼神。
“不如这样。”她沉吟片刻道,“我回头跟相公商量一下,你住到县里来,县里有好几家还不错的私塾……”
她正说着,周英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冷笑道:“你真觉得陆雩能考中?”
陆月怡一愣。她护短,立马就反驳道:“怎么不行?我们家小雩五岁开蒙,考上童生不过早晚……”
“别做梦了。”周英毅毫不留情道:“就他现在这样,下辈子都考不上。不如早早放弃科举去学项其他本事营生。”
“你怎能这样说小雩?”陆月怡气急。
陆家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陆雩能考中功名光宗耀祖,陆月怡从小也盼着弟弟成才。
她是看着陆雩长大的,因此对他有一种莫名滤镜,总觉得他有一天能高中。
陆雩身体虚弱,从小就被人欺负。陆月怡一直保护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说弟弟的不是。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相公,也不行。
“我说的不对吗?我看他时今根本没有读书的心思!哪个正经读书人会跑去红香楼?还昏迷当场。传出去真真笑死个人。”周英毅轻蔑道。
陆雩:“……”躺着也中枪。
陆月怡一时也语塞。
周英毅:“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陆弟好。他眼下还有个未婚妻,即将成家立业。时今还能糊弄过去,若是将来有了孩子,科举所耗资巨大,谁来养家糊口?”
陆月怡本打算说他们夫妻也可以贴补一二,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周家虽然有钱,但周英毅待自己和别人都很抠。
而且他认为读书无用,曾说过若是有了儿子,也要将其培养成屠户来继承家业……这种思想概念就和出生在陆家的陆月怡截然相反。
周英毅还打过算盘,若是自己再生不出儿子,就让陆雩来继承家业。他倒不愁对方不同意,毕竟这属于白白送钱。但被陆月怡给驳回了。
因为陆月怡认为,就自家弟弟这孱弱的身体还杀猪?兴许他看见血的那一刻就昏晕过去了。
周英毅只能就此作罢。但他让妻弟放弃科举的想法,却从未停止过。
如果陆雩是个有前途的,他其实也愿意帮扶。可偏偏陆雩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一整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公子。有公子身,却没公子命。短短时间,就生生地把陆家家业给造完了。
这样下去怎可好?总不能让妻子看着妻弟乞讨度日。
到时候,还是要缠上他们周家。
陆雩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姐夫当成了往后打秋风的废物亲戚。
眼见夫妻俩因为自己要争吵起来,他忙借口家中有事先告辞。
陆月怡只得无奈地送陆雩到巷子口坐车,同时又拎了不少肉菜、油给他。多到季半夏给的那张清单东西都不用买了。
“姐,太多了。你不用送我……”陆雩有点头疼。怎么来时大包小包,走时更大包?
“无妨。”陆月怡陪着他等车,直到他上了驴车,才飞快地将两张银票塞进他口袋里,叮嘱道:“半夏是个好姑娘,你莫辜负了她。待你考上功名,寻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家,从此和她好好过日子,你们的生活会越过越好的,晓得吗?”
“嗯,好,谢谢姐。”
驴车比牛车驶得快,但也更颠簸。陆雩摇摇晃晃地坐在稻草堆上目送陆月怡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眼眶有点发酸。他抬手揉了揉,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情绪。
看来原主也不是完全对亲情没心没肺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