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X先生的纸条,阿诗黛拉将特性和金钱装进一个小小的手提箱,向着“极光会”在东区的据点走去。
如上次一般遵照暗号敲开了门,阿诗黛拉行礼问候了X先生,刚想说话,X先生便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阿诗黛拉神色一滞,整个人僵成了一块钢板。她下意识地就想一把拍开对方的手,从裙子里掏出枪来射击。可最终,她只是攥紧裙子了的一角,控制住了自己的翻涌的心情和应激的肢体,没有反抗。
X先生带着她,身形飞快变得虚幻起来。
“灵界穿梭”。
四周景象化作奇诡的油画,眼前又一次浮现出扭曲的色块和不可名状的图形。在没有方向的一片混沌之中,X先生拽着她走了几步,二人的身影很快便回到了现实世界,于一片十分宽阔的废弃露台之上勾勒而出。
尽管是第二次经历,阿诗黛拉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适应,还是晕“灵界穿梭”。她脸色苍白,弯下腰去,捂了捂嘴,想要干呕。但是介于X先生在旁边,又有点不敢,一时难受得脸都白了。
X先生看了她一眼:“不要乱看,就不会晕了。”
原来是这样。经真正的“旅行家”一点,阿诗黛拉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如此难受。
她在“灵界穿梭”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左顾右盼,试图辨认方向,或是记下沿途的景物。但在灵界之中,方向是错乱的,不必说三维世界的上下左右,就连过去、现在和未来都被认为于此重叠。在参照物混乱的情况下,左顾右盼无异于蒙着眼睛转圈,想不晕才困难。
阿诗黛拉推测,等到她成为“旅行家”之后,应该就会更加适应灵界的特质,不会再晕了。在那之前,根据灵性直觉闷着头走,想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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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缓过来后,她左右看了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里地势很高,视野开阔,几乎可以将东区的景象纳入眼中,初步判断是贝克兰德偏向东侧的郊外,城市与乡村的过渡区间。
X先生将我抓到这里来做什么?阿诗黛拉有些困惑。显然不像是来交易神奇物品的。如果是那样,他完全可以直接将物品带来给她,而不是将她带来见物品。
X先生勾起嘴角,双手拍上残损生锈的栏杆。他的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火焰一般的光芒。
“哼,计划提前了,但是不要紧。”他大笑,“世界将记住这个伟大的时刻!是了!我带你到这里,是要你见证主的降临!”
“主的,降临…?”阿诗黛拉喃喃。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一只大手攫住了她的呼吸。
“是了…”X先生露出迷醉的神色,嘴角扬起,状若疯魔,“已经开始了吧,A先生那边。快一点,我们还需要更多…更多!”
阿诗黛拉一把扑在栏杆上,从又高又远的露台,向着东区的方向,努力地定睛眺望。
目光所及,浓雾一片,压抑阴沉。
东区的雾霾本是稀薄的淡黄色,混杂着硫磺和粉尘,无风时,呛人的味道萦绕不去。可是此时,从高空俯瞰,那片似乎永远笼罩在他们上空的雾气,似乎正以东区的腹地为中心,肉眼可见地加重、加深,染上了极淡的铁黑之色。它飞快地向着东区边沿、贝克兰德桥区、及码头区的方向扩散着,像是墨汁滴进了水中。
“这是…!”阿诗黛拉的瞳孔放大,几乎不能言语。
她已经通读完《通灵》之上所记述的序列信息,立刻联想到了一个词语:疾病!
是魔女!序列5的“痛苦魔女”可以在空气中散播疾病,让人们感染恶疾,痛苦死去。而大到能够覆盖整个东区,乃至其周边区域的能力,绝不是一個序列5能够办到的!
这很有可能是一位半神的手笔,一位“魔女”途径的半神!!
“极光会”为了让那位“真实造物主”降临,将东区的人们都当做了祭品,和传说中的“魔女教派”联合,在东区制造了这样一场灾难么?
这会有,多少人死去…?
一旦邪神真的降临,就算有正神教会联合镇压,又会有多少人遭遇波及,凄惨死去啊…?
阿诗黛拉的脑海里划过刁蛮但聪明的小弗洛伦斯、和她辛苦的父亲,詹姆斯的面容。想起东区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浪者,想起被查尔斯欺骗,却拉着她的手,塞给她糖吃的妇人。想起集市上那些叫不出名字,却对她不乏友善的一张张脸孔,孩子们嬉笑着从她的身旁跑过,唱着“贝克兰德桥要塌了”的儿歌。
阿诗黛拉微微低下头去,额前的碎发投下深沉的阴影,模糊了她的神情。
她的手紧紧地攥住裙子,另一只手缓缓地遮住脸庞。末了,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她笑起来,拼命地勾起嘴角,“我何其有幸,能够迎接主的降临!对,多么伟大的、这一刻啊!”
“是啊!”X先生张开双臂,似乎拥抱着被绝望笼罩的东区,纵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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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诗黛拉一手抚胸,微笑道:“X先生,我的目光一刻也不愿从这宏伟的一幕里移开。但刚才神奇的经历让我仍然有点头晕,请容许我先去处理一下,好能以最完满的精神风貌,迎接伟大的主的到来。”
我头晕,想吐。您一定不想让我吐在主的面前,对吧。
X先生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向下走转弯,有一个弃用盥洗室。”
阿诗黛拉提起裙摆,低声道谢。她转身离去,越走越快,渐渐地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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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等到僻静无人之处,她撑着墙壁,干呕了几下,几乎虚脱。
这并不是因为“灵界穿梭”,而是因为精神上的恶心和难受。
她并没有忘记“极光会”是一个恐怖组织、成员们是一群疯狂的邪教徒。可真正见识到了他们的谋划,这种残忍的血祭,阿诗黛拉尽是听着就痛苦万分,精神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冲击。
“阿蒙,你不是很讨厌那位‘真实造物主’吗?”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祂的降临?”
“阻止?”阿蒙带着笑意,语调上扬,“这真是个不错的送死方法。”
是了。阿诗黛拉神色黯然。
先不说她根本不知道祭坛的位置,也没有能力打破已经开始的降临仪式。单凭楼上的X先生,她就根本没能力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一旦被“极光会”视作叛逃,一切就都完了。
“但我还是要回去。”
阿诗黛拉冷灰色的眼眸仍然明亮,如同阳光照耀下的冰层,闪烁着坚毅的光泽。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办法。”阿蒙勾起嘴角。
“唉,真不知道您究竟预料到了多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托起虚幻的书页,在缥缈圣洁的诵唱之声中,书册哗啦翻动,那个层叠扭曲的时钟图腾诡异地旋转了起来。
四下无比宁静,书页漫卷,灵性飞旋,却连一片花瓣都不会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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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么?阿诗黛拉曾经在阿蒙的指挥下,完成了一个恶作剧——让一定数量的陌生人相信,同时有两个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此时此刻,她就是基于他人的“相信”,以此为杠杆,撬动了自然规则的一角,成功“欺诈”了这个世界的法则。
“你确定?”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饶有兴味地做着最后的确认。
“废话,”阿诗黛拉道,“我的宝宝还在里面呢!那可是我的宝宝,说什么也要去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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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区边缘的小房子里,阿诗黛拉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欺诈”自然规律,让这个世界同时有两个她存在,短暂地获得了类似分身的能力。
一个“她”此时应该已经回到了X先生的身边,同他一起俯瞰着这片人间的炼狱。这一个“她”则并没有被X先生带走,正在出租屋里,以亲历者的视角,经历着这场灾难般的大雾霾。两个个体无法感应到彼此,就像是平行的时间线上互相独立的两个存在,被短暂地糅合在了同一个世界之中。
“X先生那边,只能相信‘我’了…”阿诗黛拉小声地祈祷了一句。她确信,另一个‘自己’此时一定也抱着类似的念头。
她当然不是来救鸟的。经过缇薇拉训练的动物,可比人类敏锐多了。“宝宝”此时早就飞上了浓雾不可及的高空。如果它判定这是“紧急情况”,现在应该已经向着缇薇拉的方向飞去了。
“你只有十五分钟。”阿蒙的声音带着笑意响了起来,把阿诗黛拉吓了一跳。
“您怎么还在啊!?”她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没时间跟祂扯皮,阿诗黛拉快速地掏出“霹雳电球”,狂风呼啸,撕裂了室内尚且并不浓郁的雾霾。
下一秒,阿诗黛拉身影骤然虚化,“穿墙”来到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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