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厉母刚刚从丫鬟手中接过新泡的参茶,准备好好看看今天新出的报纸。她并非目不识丁的乡下女人,走南闯北多年,要吟诗作对肯定是不行,但看看新闻八卦还是没有问题。
还没等她翻来第一张,便扫见自家儿子像风一般从厅前刮过。
“站住。”
声音轻飘飘,但就像辔头上的缰绳,就算厉相麟在军中如何一言九鼎一呼百应,也得乖乖地听话进去。
“一大早地不去军营,在家里瞎转干嘛?”
厉母暼见儿子在身后藏藏掖掖,挑了挑眉,
“啥玩意?”
厉相麟无奈,只好哂笑着掏出来坦白:
“糖炒栗子,玥君挺好这口的。”
厉母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的心思全放那女人身上了!昨天的赈济活动也是半路就溜号,还把人家芷凝给弄哭了。她老娘昨晚就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了,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不是这样的,妈。”
厉相麟解释道,
“昨天玥君的碰上意外,所以我才……”
“意外意外!为什么总是让她碰上?就不能安分守己些,少惹点是非?”
她弹了弹桌上的报纸,语重心长地道,
“你看看这个,人家在做什么,她在做什么?人家出钱又出力,还给咱大帅府长脸。”
好几张报纸的封面都是徐芷凝昨天在赈济现场的美照,标题全是诸如《人美心更善,赈济显爱心》、《群媛助力,慈善共济》、《巾帼献爱,同胞一心》之类的溢美之词。
看来这钱还真没白花。
“那个姓沈的,我都说了她只是装模作样做个样子罢了,别以为那天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就不是娇滴滴高高在上。人家在赈济做慈善,她倒好,四处乱逛,当这是来观光吗……”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厉相麟反驳不得,也只好强忍着,假装翻检着桌上的报纸。
忽然,一张貌似“不和谐”的照片一闪而过,厉相麟抓过一看,忍不住嘴角一勾。
厉母还在喋喋不休,忽然看见儿子猛得站起身来。
“妈,您就先喝喝茶看看报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厉相麟把桌上的《新盛京早报》往面前一推,转身就走。
厉母大为光火,刚想把这不懂规矩的小子喊住,眼角的余光暼了下那报纸,抓过来一看,叹了口气,还是无奈地闭上了嘴。
《行善毋论方式,贵乎一片真心》
在一堆陈词滥调的官样文章中,这个标题尤为醒目打眼。
而更醒目的是标题下的配图——一个年轻女子在寒风中,把大衣送给了一旁的小男孩,自己穿着单薄的衣服,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娃娃,正在一口一口地给她喂食。
虽然只是黑白照片,而且清晰度有限,但那女人的轮廓依然能辨认出就是沈玥君。
如果只是单单这样一幅图,还不觉得如何。但放到今天这一大片歌功颂德的报道之中,和那些封面头条上热闹非凡的名媛慈善照相比,却是那样的另类,又那样的真实。
一种平淡,却有触碰到灵魂的真实。
徐府。
“小姐还是不肯下楼吗?”
徐母叫住捧着鸡粥准备上楼的佣人,问道。
徐芷凝昨天的赈济活动还没完就回来了,不仅脚一拐一拐的,就连眼睛都是红红的,气呼呼地钻进自己房间,连晚饭都不肯下来吃。
她抓住陪同一起去的下人一问才知道,又是厉家那小子把自己宝贝女儿给气了。
火嘛,自然是不能发的。钱袋子再硬也硬不过枪杆子。但打个电话过去阴阳怪气吐槽一番,还是可以有的。
这不,她一大早就让人到街上把有报道昨天慈善活动的报纸全买来了,不就是希望小公主看到自己的美照之后能开颜一笑么?
“来,把这些报纸也一起拿上去给小姐。”
知道女儿还是不肯下楼,徐母也很无奈,
“还有这份《新盛京早报》,别漏了。”
眼看着佣人上楼,徐母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燕窝,自己也费了不少元气,是得好好补补。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砸碎碗碟的声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是“砰”的一声低响,像是谁踢到了床或桌上,接着——
“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徐家公馆。
……
转眼入了四月。
云贵的暖风终于飘到了大东北,顺道捎来的不仅有明媚透彻的蓝天骄阳,还有吐露芬芳的姹紫嫣红。
但盛京的形式却没有像天气那样越变越好。
化冻后通畅的道路,带来了更多北上逃难的难民。以往逃春荒都是往南走,但如今中原的战火一直蔓延到广南,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半路上被拉去充军,所以大批大批的难民选择了相对平稳的大东北。
另外,盛军在南线的作战也陷入了僵持。磨盘般的战场不仅消耗着前线的生命,也同样消耗着后方的海量物质。
作为大帅府如今坐镇后方的主心骨,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厉相麟忙得脚不着地,几乎一周七天都是在军营里度过,就连回家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般。
但即便如此,厉相麟除了不可或缺地向母亲问安之外,每次回来都必定抽时间到沈玥君所在的后院打个转。
就是这么每次短则几分钟,长则半小时的碰面,或者简简单单地聊个天气好不好,或者并肩而行地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又或者坐在八角亭里分享下顺路买回来的零食小吃……厉相麟感觉自己就像重新加满了油的坦克,又能再次重回战场拼杀了。
相比之下,沈玥君的生活可就单调了许多。
身上的伤病早就好得见不了影了,但还是被厉相麟以上次袭击的杀手未缉捕归案为由强留在大帅府。
可她天生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每天被“关”在偌大的府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又因为厉母坐镇家中的缘故,还是时时刻刻守着规矩,这实在令沈玥君感觉如同囚犯一般,度日如年。
于是乎,在今天厉相麟循例回家的时候,她说出了心头的想法。
“什么?你想到医院去上班?”
厉相麟吃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