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轮铿锵,汽笛长鸣,一行专列缓缓停靠在了轨道交集的站台跟前。天色虽已放晴,但四周那粗犷豪放的巴洛克式建筑穹顶,仍旧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冬衣。站台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完毕,数十名身着野原灰军服的士兵正持枪列队警戒:而在他们旁边,则是多达七八台的照相机密集架设,来自各国的记者们无不翘首以盼,等待着专列上的核心人物的莅临。
自从1月30日圣彼得堡爆发大规模工人罢工以来,时间不过四个星期的光景。然而正是在这一期间,协约国的三大巨头之一、被世人视作庞然巨兽的俄国,发生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剧烈变局。汹涌澎湃的国内革命宛若火山喷薄一般骤然爆发,致使绵延了三百多年的罗曼诺夫皇朝在兆民愤怒中轰然崩塌:而刚刚成立的俄国临时政府,竟又在一场武装政变中被赶下了政坛。如今主宰冬宫、并向全俄发出公告谕令的,则变成了那帮以消灭资本家为己任的红色布尔什维克:他们得到了大量劳苦工人和底层士兵的支持,其控制地方的触须,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从俄国西部各大工业城市,向四周的乡镇农村疯狂延伸!
对于当前执掌俄国中枢的这一阶层,世界实际上都早已不陌生了。早在半个多世纪前,欧洲便遭受了一场规模空前的革命浩劫,法国君权被骤然颠覆,普鲁士和奥地利的国王也都着实体验了一把剑锋在喉的恐怖感觉。1871年。兵败的法国更是出现了完全由无产者所建立的巴黎公社: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唯恐马克思关于世界革命的谶言变成现实的德法瞬间达成了一致,而巴黎公社在成立后短短两个月内便宣告覆灭,也让整个欧洲的传统社会都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次,这些以消灭资本主义为终极目标的红色恶魔,却是在沙皇俄国的遗体之上,绽爆开了血色的狞厉花朵。而与此前的欧洲大革命和巴黎公社时期所截然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握有数以十万计的杀人军队,这就使得这个政权的根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虽然他们究竟能够吞食沙俄这个倒下的巨人多少血肉用于壮大自身尚且是个未知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一由布尔什维克建立的政权,必将成为俄国大地上最举足轻重的一员!
因此,即便是全世界的资本主义力量,都对这个从沙俄遗体上突然爆出来的怪物有着难言的厌惧和憎恶。但他们还是对这帮人保持了极高的关注。要想打败敌人。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敌人。这一条放在哪里总归都是不会错的。当前在火车站台上架设照相机的记者,便都是来自美国、西班牙等多个中立国家的面孔: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这个未知势力的首脑,看看能否撰稿搞个大新闻什么的。并以此登上各自核心报纸的头版头条了。
而相比于资本主义中立国们那饱含敌对与批判的态度,与布尔什维克有着直接交集的同盟国阵营,则更是由于他们的成事而激荡出了难以形容的滔天洪流。
三个星期前,沙皇尼古拉曾经因国内局势的剧变而向德国发出停战声明:当时包括奥匈在内的一众卫星国们,全都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幸福消息而兴奋得手舞足蹈。德国人竟然实现了连拿破仑也未曾做到的壮举,在正面决战中将不可一世的俄国巨人击倒;而接下来所等待他们的,就是数钱分赃并享受胜利的时候了!
尽管其中出现了俄国临时政府的这一变故,让以奥匈为首的同盟国卫星成员对柏林赶尽杀绝的举动又是痛惜又是恨怒;然而随着布尔什维克在完成武装革命所抛来的一缕秋波,则立马让他们转嗔为喜,兴奋和喜悦重新填满了他们的胸中。这些国家的军队虽然打仗一般,但其核心政治家们却都拥有缜密细致的头脑:他们稍作分析之后,立即就惊喜万分的发现,现在的东线情况还要远远好于之前沙皇要求和平时的场面。因为相比于执政三百多年已然根深蒂固的罗曼诺夫皇朝,这帮布尔什维克所建立起来的政权完全就是一颗刚刚砌上土的小树苗:莫说是壮汉的当头一脚,就是一阵稍大的风估计都会将它吹倒!
嗅到这一气息的卫星国们,立即让自家的驻柏林大使不要命的往德国首相霍尔维格、外交国务秘书基德伦二人的办公所处跑,摆出种种理由,苦口婆心地劝告德国人立即接受俄国新政府的和平公告。而这一次德国人也终于没有再让他们失望。得到肯定答复的卫星国内部顿时是一片欢呼如沸:他们立即派出了自己的代表团,乘坐这个时代最舒适的火车隆隆开赴谈判地点。所有国家的谈判代表们都摩拳擦掌,誓要在谈判桌上为本国争取到最大的好处。
伴随着舱门开启的轻声锐响,一名莫约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终于出现在了列车门前。他头戴厚实的圆形绒帽,清瘦的容颜上架着一副眼镜,其气质更像是文人教师多于政府大员。而与之前人们印象中那绶带华服的沙俄高官不同,这名领头的男子身上只是一件普通而整洁的黑色大衣,显得更加干练精明:眼眸顾盼间,一股温润与自信之意已然扑面而来。
“咔!咔!”光芒闪耀,白烟四起,周围早就等候多时的镁光灯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表演舞台。一行六七名布尔什维克代表从车厢中鱼贯而出,随即走上站台和迎接他们的德国军官友好握手。一名身着少将军服的高大胖子,向气质出众的那名领头代表微笑说道:“托洛茨基先生,欢迎来到白俄罗斯的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在下是德意志帝国东线战区的副总参谋长马克斯?霍夫曼,专程在此迎候阁下的到来。请随我上车吧,各国代表们已经在谈判大厅中等候多时了。”
托洛茨基微笑点头,应对礼仪熟练而从容;然而在其眼眸深处,却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之色沉郁其中。作为布尔什维克党中首屈一指的高素质精英,托洛茨基在列宁掌权后被毫无悬念的任命为外交人民委员,并全权负责此次与同盟国阵营的和谈行动。对于这一任命,托洛茨基曾私下里表示还不如让他去前线指挥军队作战:因为当前布尔什维克与同盟国之间的和谈,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毫无疑问,当前战场上的俄国军队已经败得不可收拾。这不仅在于前段时间发生在圣彼得堡的一系列动乱,使得大量原本应该上前线的军队被调往了后方进行对自家人的武力威慑;国家政权在一月之间的三度交替,也使得前线部队的战斗意志尽丧,几乎所有俄国士兵都不想再和这帮如狼似虎的德国人有任何的接触。目前布尔什维克手中的武装,实质上还是脱胎于沙皇的旧军队,他们用来维持治安、控制国内局面还能勉强使用,上战场根本是想也别想!
在自己尚未出发之前,刚刚从武装政变中获得权力的布尔什维克党为了博取支持,向俄国民众宣告的是要以一则不割地不赔款的条约,结束战场与同盟国之间的战事。然而,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看出,在当前这个真理只存在于大炮射程之内的时代,没有一支军队可用的自家政府,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样全身而退的机会,甚至连和对方讨价还价的筹码也不具备。更何况之前布尔什维克还是靠着德国的大力相助,才得以艰难爬上了俄国最高权力的宝座,各种把柄尽操人手;现在对方要自己这只已经养成了的母鸡下金蛋,自己又怎敢有丝毫的违拗?
“外交人民委员,这真是一个棘手万分的职务啊”托洛茨基默默哀叹道。
马达轰鸣,寒风呼啸,过不多时,一行车队随即在城镇中心的一幢二层旅馆前停了下来。荷枪实弹的德军士兵已经承包了街道全场,并毫不留情地拦住了那些想要全程直击谈判内容的记者们的车驾。托洛茨基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以一个平和的心态走进会场:现在多想什么都是无益,唯有全力应对接下来将在谈判桌上展开的没有硝烟的战场。
街道上寒风呼啸,房间内却是暖意如春。噼啪燃烧的壁炉将整座大厅烘得和煦温暖,使得布尔什维克代表团在走进大厅之后都脱去了身上的厚重外衣。一张长桌的两侧已经放好了座椅,担任翻译和记录任务的人员分坐旁边。来自德、奥、意、土、罗五国的核心成员已经坐满了长桌的一侧,他们看向鱼贯入座的布尔什维克代表们的目光,就像一群饿狼在审视着自己爪下的羔羊。
“托洛茨基先生,首先我们要祝贺贵党成为俄罗斯的主宰力量。”坐在上首的德国外交国务秘书基德伦轻声开口,拉开了此次谈判的序幕。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几张已经装订好的备忘录,而后缓缓将其推到了当面这位俄国文士的面前:“托洛茨基先生,这是我同盟国成员在经过多方考虑之后,所对当前局势拟定的一个解决方案。如果贵方认为可以接受的话,那么我们立即就能获得和平的曙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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