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澹台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些好奇地问周梨:“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那时候课堂上老师挨个问,我说我要做包工头, 当万元户;初中的时候, 班主任第一堂课又问,不过我这个时候的梦想已经变了,我想做托尼老师,给杀马特家族吹一个发型就是好几百。”说到这里, 她自己忍不住扑哧笑起来,“我的梦想, 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哪怕到了这里, 我仍旧是想着要赚许多的钱。”只是她会赚钱,但并不会养孩子。
周梨看着她,细想起自己幼儿园时候的梦想,是拥有一副好身体, 但是她运气实在不佳, 到这里还是一副破败的身体, 万幸后来养好了。“我想拥有一个好身体, 然后赚许多的钱。”
澹台夫人点了点头:“那不就是了, 你的梦想里,从来就没有说要做个什么好人,何况好人很难定义,我们只能尽力少让自己犯错而已。”她说着, 放眼望朝窗缝外血流成河的齐州城,“阿梨,你千万要记住, 纵使你有那个世界的灵魂,但你现在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用那个世界的道德来标准你自己,那么你现在的确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你都不用等对方想办法怎么了结你的性命,你就自己精神内耗而亡了。”
但这是封建时代,买卖人口都是合法的,主人家打死的死契奴仆,甚至有的都不用去衙门里报备,死者家属若是追得紧,赔偿一两只牲畜也就作数了。
这就是一个生命不能得到公平对待的时代,也只能以杀止杀。更何况朝代更迭,每一次不都是万骨堆积筑建出来的么?
所以周梨即便不在暗中策划了这一场齐州的内乱,他们也迟早要打起来的,只是分早晚罢了。
周梨晓得,干娘是想开导她。不过周梨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澹台夫人没有牵扯到权力之争里,便是如今她也只让柳相惜来接触。
因为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即便是她现在劝起自己来说得头头是道,可若是叫她来做这些事情,只怕也是有心理负担的吧?
不过周梨想,那好人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一般意义上的好人,被大家和后世所称赞的好人,却大多辜负了自己的亲人,还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周梨心想如果以此来标准定义的话,那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以前做生意是有私心的,就是单纯想叫自家宽裕些,阿初和元姨少辛苦一点。
到了后来不让白亦初去战场,一来是怕白亦初死,二来她更怕自己死。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她这样努力,也是想要为作为女子的自己争取本该得来的利益,凭什么女子只能在后院里蹉跎一生?但是只有她一个人,那必然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如果是一片森林呢?
所以她能毫不吝啬地见缝插针地给身边有事业心的女人们平台和机会。
那这归根究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年少时和白亦初他们说要以横渠四句为人生信念,但是如今看来,她做不到了。
做不到归做不到,但也希望像是澹台夫人所说的那样,这一辈子,尽量少犯错吧。
她深深地了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急不得,要徐徐图之,更何况我以为你运气算好,刚好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与你一起努力,我看好你的。”澹台夫人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将自己的令牌借给她:“算是我私人给你的独家赞助,完事后赶紧还我。”
周梨握着她递来的令牌,嘿嘿一笑:“还是你懂我。”
“我不是懂你,我是知道你带了多少人来,就你那几个人还想趁机暗杀景世南,那不是异想天开么?”澹台夫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也是运气好了,你们这草台班子全靠着各方赞助,不然就凭着你和阿初在屛玉县做牛做马,还不知道需努力多少年呢!”
周梨心说讲什么大实话?一面朝她道了谢,也去与随行之人商议。
现在的景世南才从那鲜血横流的王府里走出来,身上的衣袍已经看不出来从前的颜色了,每呼吸的一口空气,都全然是那股让他觉得反胃的恶心味道。
使得激战厮杀了大半个晚上的他,如今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下台阶的时候,因地上那一滩浓稠的血液而打滑,险些以一个不体面的姿势摔在地面。
好在这个时候他的庶长子景綦一把将他给扶住,“父亲小心!”景綦身上的甲衣还没解开,景世南有些垂老疲倦的身体靠在他的铠甲上,忽然有些硌疼了他的肉。
于是景世南连忙将儿子一把推开,站直了身体,“走吧。”
景綦是景世南的庶长子,一直在他面前替其出谋划策,鞍前马后,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是方才景綦好意扶住父亲,却被一把冷漠地推开,这使得向来都十分敏感的他当时就僵硬在了原地,余光还瞥见了同父异母嫡出弟弟景瑜的眼神。
那个眼神对于景綦来说,充满了嘲讽的味道。仿佛在和他说:“你一个庶子,即便是有泼天的功勋又如何?难道还能越得过我这个嫡子么?”
所以这让景綦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所泼洒的血液,都是在为景瑜而流。
他不满,也不愿意是这个结果。只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长枪,看着挽起父亲上了马的景瑜,他们之间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心里忽然想,这场父辈们之间的较量和王府余孽的斩杀结束,那么接下来该是他景綦的时代了。
景瑜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像从前那般随意地看了景綦一眼,就注定了死期。他和父亲景世南上了马,正调转满头准备回府上好好休息,毕竟忙了大半夜。
但是忽然只听得‘咻’地一声,景瑜当时就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多了什么异物,让他十分难受,但又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份痛楚,只下意识地垂头朝胸口处看去,一支带着他鲜血的箭头,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中。
恐怖和震惊中,使得他身体在一瞬间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所有的机能都像是忽然间停止了,他整个人就这样从马背上狼狈地翻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所有人,都才经过酣战,早就精疲力尽了。而整个王府也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该杀不该杀的,景世南一个也没有留下。
他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不可能为自己埋下祸患的。
所以这个时候满身疲倦的他,即便是没有觉得现在满城都如同他的后院一般安全,但最起码这身后的齐王府,是安全的。
也放心地将后背对准了齐王府,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从来都甘心为牛为马的庶长子,忽然出手杀了他最疼爱的景瑜。
这是从一个名字上就能判断出来他对这个儿子的喜爱程度。
他当时几乎是被惊住了,嫡次子中箭从马背上摔下,庶长子手握着的长弓,两个画面狠狠地冲击着他的视觉,以至于他的第一句话是撕声揭底地朝景綦怒吼:“你疯了!”而非是‘抓住他’!
景綦也觉得自己疯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处于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中了。他能从父亲这一声怒吼里判断出来他对自己的恨意和杀心,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中又放出了第二支箭。
这段弑父杀弟的历氏,在后世的史书中极为简短,不过是:綦妒,遂杀瑜!父南怒,皆杀之!
而景綦的成功,都来源于他出手的快稳准狠,甚至是没有给当时的亲兵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那些景世南的禁卫亲兵们,就如同景世南没有料到景綦会杀景瑜一样!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又听话的景綦,会杀了那个他最为尊敬,面对时连平时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父亲。
而景綦将父亲和弟弟都个杀了,直接就扯下了大旗抓在手中挥舞,一边大喊。
喊的无非不过是我爹死了,能继承大统的弟弟也死了,现在除了我,都是一帮毛没长齐的庶子们,你们不拥立我,难道还能拥立一个毛没长齐的庶子么?
而他本身在景世南的麾下,就是算是一门骁勇大将了,早就得了不少军心,如今他这番话喊出,虽是不耻于他的行为,但还真是别无选择,只能认他为主。
他就这样成了齐州王。
只不过他先一步动手杀了自己的爹,周梨那里借了人来,都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也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
于是最终的结果,周梨成了赢家,景綦带着余下的人马仓惶逃到了豫州去,慌乱中自立为景王。
而齐州丰州两地,也顺理成章与全州山河镶接,纳入了灵州版图。
这一场胜利,是周梨他们谁也没有料想的,她将澹台夫人的令牌还回去。
澹台夫人也没有多留,这齐州的财神庙她都拜完了,便匆匆和周梨告辞,也启程去与她夫君汇合了。
阿苗眺望着澹台夫人的队伍离去,好生奇怪:“阿梨姐,澹台夫人真的这样厉害么?”可惜了,没能同她比试一场,听说她的武功也相当不错。
周梨目光还依旧在澹台夫人队伍消失的尽头,“若是没有那通天的手段,怎么可能得来那家财万贯呢?”她可聪明着呢!且又胆大,一场梦后,她还敢选股!
阿苗若有所思,一面问着周梨:“那我们几时回屛玉县?”
“等灵州那边派遣来接手的官员到,我们便回去。”周梨想,这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南方有什么消息么?”
她这一阵子忙着布局,实在顾不上白亦初那边的消息,眼下这齐州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接下来应该是能安心休息几日的。
“南方的消息可多了,阿初哥手下多了好几个猛将,除了早前最受争议的谢离枯之外,现在又来了两个。”她说罢,忍不住感慨起来,“从前怎么觉得朝廷是无将可用的,怎么一打仗,就忽然冒出了好多,还有绛州的皇甫钺,你说李木远会不会到绛州去找皇甫钺啊?”
这皇甫钺是李木远的结拜好兄弟,且又握着李木远大半的兵权,如今稳扎在绛州,又还有一个凃州,他不会眼见着景家国舅团的灭亡,转而去杀了那如今逃去豫州的景綦吧?
阿苗所说的这个可能性是极其可能发生的,周梨已经去信了,希望有人能看着一些。
不过那边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要打探消息是有些难的。
但这皇甫钺的确是一猛将,即便是那霍南民是个酒囊饭袋,不敌他这个稳打稳扎的青年将军,可后来李晟派过的那些将领们,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名副其实?有真本事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的。
但几乎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现在可以说他是屡战屡胜,从未吃过一回败仗了。
至于阿苗的感慨,说眼下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猛将来,其实也很好解释。
俗话说的好,时势造英雄,一个将军的出现,不也是需要战争来证明么?而当下的乱世,便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使得这些有着真本事的将才们,得以了一个展示的机会。
那么名声大振,威名远扬,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白亦初已经途经鹭州了,即便鹭州有崔家相助,并不见兵刃,但接下来的安州秦州呢?越过了秦州,便是那龙玉的汉州了,他咱们能容许白亦初打过去?
只不过周梨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神情倏然变得冷峻起来,“须得让阿初来齐州!”
“啊?”阿苗不解,阿初哥如今在南方不是如鱼得水么?
周梨不知该如何同阿苗解释,她当下是该要立即和杜仪联络才要紧,须得立即晓得辽北如今的情形如何。反正算起时间来,辽北的内乱也快结束了。
辽军若是南下来,豫州就是第一站。
那景綦死不死不要紧,但是绝对不能给这些辽人们开了国门,不然的话,再想赶走他们,就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了。
她匆匆回去,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在焦急等待书信的回复之中。信中她将自己的所有担忧和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件都一一注明了。
那杜仪得到她的信后,也是不敢有半点马虎,立即是招来姜玉阳询问他在辽北安放的细作,如今可是有什么消息?
也是巧了,姜玉阳方收到辽北那边来的书信,他们辽北的政权已经稳固了下来,当下群臣正商议着举兵南下,意图趁乱攻下整个大虞。
不得不说,这个志向还是十分宏伟的。
好在,这个计划还在实施之中,这也就意味着这边还有防备的时间。
杜仪闻言,当下立马是休书与那绛州的皇甫钺,希望他能与之联手,共同抵抗辽兵。
但是希望当然不敢全部放在这皇甫钺的身上,若他眼里只有个人利益,那么一切都是徒劳。
可萧十策他们必然是不足以抵抗辽兵,且还要派人去往那芦州吴州等地,人马根本就不够用。
所以此刻只能暂停了南方战事,将白亦初给召回来。
如今的南方,已经迈入了冬季的冰天雪中,鹭州湖面甚至已经结了冰,而隔壁的安州也不遑多让,寒风凛然里,枯枝败叶上都裹满了一层冰凌。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来得早些,白亦初才带领着麾下的将领们取下安州,正欲整顿出发,去往那秦州,哪里曾想河道全都被冻住了,致使他不得不将大军停在了安州。
也是这个时候得了灵州的快信。
他展开信看过后,这将近一年来在沙场度过的他,棱角更为分明的脸上,浮出一抹深深的担忧,眉头紧锁。
随后将麾下的将领们都召集而来,一番商议之下,最终决定将谢离枯与他自己的那几万大军留在这安州。
白亦初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将安州守住,不可让那龙玉的人踏进这片土地便可。
这半年多来的相处,谢离枯整个人虽然还是满身的匪气,但到底得了大家的认可。
不过见白亦初就将这安州交给自己来镇守,谢离枯本人其实还是震惊的。
因为白亦初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将领来陪同自己,全都要往那西北带去,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自己想的话,完全可以效仿那竭州节度使龙玉,或是那弑父的景綦一般,自立为王。
所以他在震惊的同时,更为诧异,等着诸将们都散了去,开始整顿兵马直接往西北而去,他还仍旧待在帐中。
白亦初一回头,见他还傻愣愣站在这里,十分不解,“谢将军还有什么事?”
谢离枯这会儿子有些懵的,“将军,你,你就这样信我么?你不怕你走后,我反手占了安州,然后带兵攻打鹭州?”
白亦初没抬头,整理着那长桌上的各类书信卷轴,“那你会么?”
谢离枯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怎么可能?我要有这心思,我当初怎么可能归降于你?”不过谢离枯有些好奇,白亦初这样四处奔走,征战沙场,但是他上头还有个劳什子的贞元公的儿子。
所以白亦初这到头来白忙活一场,还要给别人磕头?所以他是十分不理解的,又见着这帐中暂时无旁人,也就一点不忌讳,直接开口问:“白将军,我问你一句,这天下说一句,是你打来的也不过分,但是最后你却做不得皇帝,你难道就服气么?叫别人白白坐享其成。”
他觉得,论出身,白亦初也不差,是那一代名将霍轻舟的儿子,这足够珍贵了吧?比不得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总是叫那些世家贵族们看不上瞧不着。所以他觉得白亦初可不比什么劳什子的贞元公的遗腹子要强。
而且他还听说,这白亦初的未婚妻也远在那西北齐州,为这贞元公的遗腹子筹谋,前阵子还从景家手里白捡了丰州齐州两地呢!
所以他们夫妻俩这么大的贡献,往后还要认别人做皇帝,难道能心甘情愿么?
白亦初听到他这话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以一个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谢离枯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自己猜中了白亦初的想法,他将来也是想做皇帝的?那这个时候自己要不要就赶紧表面自己的立场,跪下就给他磕一个?
就在谢离枯这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却听白亦初说问道:“你看我脑子像是有病的么?”
“啊?”谢离枯有些没懂他这话是几个意思?
然后就听得白亦初继续说道:“你自己看看,那做皇帝的,有几个好下场的?又有几个死了不叫老百姓们骂得棺材板子都要翘起来的?且还要管理那么多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不说,连自己娶哪个女人要娶多少女人,还那么多外人要插手来管。辛辛苦苦忙一整天,晚上还不能好好休息,得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天天翻牌子伺候那么多女人,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
所以白亦初十分理解,为什么好些皇帝前半生都好好的,是个勤勉勤政的好皇帝,到那后来就开始沉迷炼丹什么的。
那不就是身体垮了,想靠着丹药重新让身体好起来么?
但是那担忧有用么?那都是累垮的!说到底还是要好好休息。
谢离枯眼睛都瞪大了,嘴巴张得更大,足以塞得下一个粽子,面部表情更为惊恐,“你这样说,我竟然觉得好有道理,难怪长寿的皇帝那么少。”感情都是给活活累死的啊!
而且这么说来,好像有许多美妾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情了。听起来表面上是很威风,可事实上,那么多美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有些不好了,下意识地拉了身后的长凳坐下来,心呼好恐怖啊!
白亦初看他那夸张又写实的表情,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想到他原本就是非正途起家的,还是十分担心自己走后,他对说了两句:“我起先虽是说过,你如何管束你的人,我是不插手,但此番一去,我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归来。”
只不过他说到这里,想起了辽兵的铁骑,不免是有些难过起来,这一趟去,不知有多少将士又要牺牲于这沙场之中了。
如果他们也有铁骑队就好了,即便还是会牺牲一部分人,但最起码有了足够的资本与之抗衡。
因此他的声音也变得低落了几分,“你们,也多珍重,愿来日再见。”
谢离枯多少是有些被他这话给感染到,即便是长久混迹于这沙场之中,也见惯了生离死别,更已经熟悉了也许今日还是好兄弟勾肩搭背,但也许明日便是天人永隔的桥段。
可一想到也许有一日,自己也会埋骨沙场之中,心里还是生出一阵悲凉来,“若是没有打仗的话,我宁愿在乡里打渔做个快乐的渔夫,我也不愿意做这乱世的将军。”他本也不想杀人,可是他也想活着啊。
“没有也许,珍重吧!”已经收拾好那些行囊的白亦初从他身旁走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夜这安州下起了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他们所驻扎的这座小县城,仿佛一夜白了头。中午些,白亦初便带着自己麾下的将领和大队人马,朝着西北而去。
雪已经停下来了,队伍途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黑色的足迹,在皑皑白雪里,蜿蜒着朝前方延升而去,仿佛一条黑龙伏地。
江南已经落了雪,从六月底就来到这齐州的周梨,如今也还一直待在齐州城。
萧十策和韩玉珍都过来了,一人守着西,一人守着东城门。
城里城外也是一片无垠的雪,厚厚的雪遮挡了一切的生机,使得整座城池都显得有些荒凉起来。
只不过这荒凉之中,又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传出来的消息,也许是从辽北那边逃回来的大虞商人,也有可能是辽北混迹于这城中而散布出来的流言。
大家都晓得,辽兵集结了上百万大军要打来了,听说还有十万铁骑。
所以即便他们最开始攻击的是豫州,但紧挨着豫州的齐州老百姓们,听说对方的铁骑可踏破山河,一个个都惊恐不已,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收拾包袱,准备朝着灵州方向逃去。
好在萧十策他们的到来,短暂地安抚了这些底层老百姓们充满恐惧的心。
他们亲眼见证了齐州的内乱,那些日子血流成河如今想来仍旧是如恶梦一般,连带着小半个月里,这满城的风里,都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听说就周梨带人处理那些尸体,光是在城外挖坑埋他们,就挖了十来天。
呼啸的风声中,将城中小庙里的钟声吹得嗡嗡地响着,声音沉闷而又苍凉,周梨如今就住在这小庙隔壁的院子里,手里正拿着从绛州递来的信。
等了将近两个月,才得到了这皇甫钺的回复,他愿意与灵州合作,护佑豫州国门,但是却要周梨为使,去往绛州。
而他绛州,则同样派来一个使者来,他的胞弟皇甫钦。
萧十策和韩玉珍是不同意的,“凭什么,他们派来的人,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不要他帮忙就是了。”
如果皇甫钺不帮忙,倒也没有什么事,怕的是这个时候他与李晟联合,反手来打正在阻挡辽北大军的灵州军队。
辽北大军究竟有没有上百万,现在还不清楚,但最起码也是五六十万打底。
而灵州如今七拼八凑的,也不过是得了十多万罢了。
那安州即便是有谢离枯的五万大军,但却都是擅长水域作战,来了此处无用不说,且还要在那里防备着竭州的龙玉。
阿苗也没回去,一直都待在周梨的身边,见大家各抒己见,也发言道:“不然,我们去信同灵州那边商议。”
“来不及了。”周梨将底层的信笺抽出来递给韩玉真和萧十策,“皇甫钺得了消息,景綦近来与那辽北来往密切。”所以那皇甫钺的意思,先合力夹击这占据着豫州的景綦。
如果这个时候周梨还要等灵州那边商议,那么时间是来不及的,等到那个时候,只怕景綦已经投了辽北,大开国门,引这些草原人进关。
那时候没有豫州这个易守难攻的州府作为阻挡,那么要再拦这些辽兵,就显得艰难吃力了。
萧十策二人看了此信,气得浑身发抖,直破口大骂起这景綦来,“这个天杀的狗贼,早晓得的话,那时候我也不管全州,直接杀过来取了他性命!”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在追查那李木远的行踪,毕竟人就这样失踪了,死不见尸,活不见人的,总叫人觉得心里不安稳。
但是最终,他也没查到这关于李木远的半点行迹,去往那绛州的人,也没有带来多少有用的消息,仿佛这个李木远,就真的已经死了一般。
不过现在周梨也顾不上李木远的生死问题了,当前最大的问题,还是豫州的这景綦。
时间也耽搁不得,最终她也做了决定,“我去,别说眼下是共同对抗辽北,便是两军交战,也不斩来使。”一面也没有给他们两个反对的机会,问起上京那边的消息。
两人皆然摇着头,萧十策回着:“上京如今也四分五裂,送去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所以我只能联系了宁安侯,他愿带人来援助。”
这宁安侯也不是别人了,正是那顾少凌的岳父大人,顾阿满!
绛州不远处就是上京城所在的燕州了,那里一直镇守的,便是宁安侯,只不过手底下原本从霍南民手里接过去之时,就只有十来万人了。
后来南方起义军接二连揭竿而起,以至于大半的军队早就被分拨到了去南方镇压叛军。
叛军是没有镇压到,反而是被打得溃不成散,如今有一部分降军,甚至已经收编在了白亦初的队伍下。
所以皇甫钺取燕州,直达上京好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有可能是李木远的粮草没有跟上,所以他这大军一直都压在绛州不在往前半步,仿佛就像是拿刀放在李晟的脖子上,但又迟迟不下手。
这种日子对李晟来说是相当煎熬的,偏偏上京城的官员们却还因逃的逃,被杀的杀,还有去往那灵州投靠的。
简直是给李晟炖了一锅乱粥。
所以其实他回不回消息,愿不愿意出兵一起抵抗辽北大军,已经不要紧了。
反正他即便是有心,他现在也实在是拿不出人来,总不可能将那御林军和城中巡防营都给派往这豫州去吧?
这些可是他最后的底牌,乃是当初他还是凌王的时候带着往上京来,替他夺下王位的那帮人改编的。
豫州之事,刻不容缓,周梨做了决定后,立即便修书回了那绛州的皇甫钺,然后也开始准备去往绛州之事。
两州之间,也就隔了一个豫州罢了,信笺很容易就便避开了那豫州景綦的各类耳目,顺利送达了绛州皇甫钺的帐中。
然而他的这军帐中,住的却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青年。
倘若周梨再此的话,一定会认出这人,便是当初在丰州自称为香料商人的李木远了。
全州空手而归,对于他的打击本就不小,加上齐州内乱,他这位舅父一个没留下,倒是还有一个景綦,叫他小看了。这个以往看起来老实巴交,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景綦,居然有这份胆子,占据着那小小的豫州,还敢自称为王。
“信来了?”他慵懒地斜靠在那垫着虎皮的软塌上,朝着从帐外进来带着一股寒风的皇甫钺问。
全州狼狈回来,他身体修养了许久,才得了如今的精神。
“王爷,那周梨愿意来绛州。”皇甫钺双手将信给奉上。
帐子里有两口大大的火盆,里面都烧着红旺旺的碳火,使得这军帐里一进来,便如同那春一般暖和。
穿着铠甲的皇甫钺,一下就热得鼻尖冒了汗。
然李木远的脸色仍旧苍白,双手甚至还是冷冰冰的,他将信笺接了过去,随着目光在纸上移动,那嘴角也慢慢地扬起来:“好,那就按此前的计划行事,你让阿钦过去齐州,随后带上十万大军去往豫州与他们汇合。”而他则带着余下的二十万,去往燕州,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给夺回来!
迟迟没有对燕州动手,只因他还防备着那灵州,可是现在灵州这帮傻子,愿意为自己起阻挡辽兵,那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而且现在的燕州上京,也比不得此前了,南方的叛军们,给李晟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就这样慢慢地以温水煮青蛙的趋势,将李晟手里那点仅有的军队蚕食完了。
所以李木远二十万大军去往上京对付年老体衰的李晟,他胜券在握。
而且全州之行,白跑一趟不说叫他失去了最可靠的舅舅景世成,还没能得到那些并肩王的财宝,使得他的粮草终究还是要朝着上京伸手了。
这上京,也是他早早为自己预备的粮草库。他知道李晟那个人,即便修建九仙台花费了不少,几乎亏空了整个国库,又四处战乱天灾,但是李晟拨出去的款项太少了。
而且他了解李晟这个皇叔,不说像是那蟾蜍只进不出,但最起码李晟绝对还留有不少银钱,作为后路。
且那上京多的又是豪门贵胄,一人拿一把出来,要养活这些军队,算什么事?
“末将领命!”皇甫钺对李木远的安排没有半点异议,哪怕这要派遣去的使臣是他的亲弟弟,极有可能将性命就此留在齐州。
毕竟他知道,王爷对于那个叫周梨的姑娘,似乎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心。所以那个周梨即便是以使臣身份来绛州,但也不可能再回到齐州去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