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溶瞧了一眼这队伍前后的牛羊, 和白亦初说道:“小舅,小舅妈还买了不少鸡蛋鹅蛋呢,就置放在那几辆马车里。”公孙溶仍旧是社恐, 但是面对着白亦初他们几个,想是因为熟悉了许多,因此倒不曾像是此前那般,说话吞吞吐吐的。
与他们一起坐在马背上的白亦初一时扯住了缰绳, 只顺着公孙溶所指的那几辆马车看去,“她买这许多鸡蛋作甚?”这一路上虽是严寒, 但是待翻过了紫萝山脉, 那边就是阳光普照, 炎热如夏。
如此, 那鸡蛋怎么能放得长久?更何况这路上如此颠簸……
公孙溶见他陷入了沉思, 似乎也是猜到了他心里想什么, 只又说了一句:“在里头垫了谷子呢!倒也不怕蛋碎了。”
白亦初松了一口气, “还好,我就怕她将衣裳都垫在裳的箱笼么?
哪里晓得公孙溶又说了一句:“衣裳也用上了。”
白亦初闻言,不禁两手摊平, “罢了,她高兴就好, 反正到了屛玉县,那些厚实的衣裳, 也穿不了几件。”
挈炆只在一头低笑着,“她怕是早料到你不会说个什么,才这样放心大胆的。不过阿梨也着实是个厉害的了, 我想过她会买些庄稼种子,却没有想到,她连活牛羊都要买着带回去。”听说那些蛋,也是到了那边要用来孵小鸡小鹅的。
一面瞧着那泱泱大群,“万幸有景翁他们这些人。如今想来,也是上天定下的缘份,在全州遇到的难民不少,唯独是就和景翁他们结了伴,相互信任,这一路上也多得他们的帮忙,不然任由咱们是长了七脚八手,也是忙不过来这许多食物的。”
几人说着,又看着这庞然大队,不免是想起了那话本子里的某位公主远嫁到番邦去,也是带了许多种子牛羊匠人。
他们本来还缺匠人的,却偶然从景翁口中得知,他们这景家村,祖辈原来是炼金的能手,以前他家的老辈们,还到灵州来炼过金。
灵州多年前是有一处金矿的,不过早就挖空了去,听说为此坍塌了不少地方,伤了许多人。
富饶的灵州,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当初帝王富贾们的视线,被边缘化掉。
但这都是成年老旧事,莫说是周梨他们,就是景家村的青年辈份们也不知晓这个事情。
只听景翁说,他也是小时候跟着长辈们一起到过灵州。
金矿虽然是没有了,但是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他们还是一直记着,唯独是缺个实际操作的条件罢了。
不过这项手艺终究是没有地方用得上,自然是无法解决他们的生计,因此后来他们村子又因得天独厚的环境,捡着四周现成的大竹林,学起了那竹艺来。
如今那一根竹竿到了他们手里,可变换成桌椅房屋,或是小到一只蝈蝈。
反正也是无所不能了。
周梨听说的时候,只觉得是遇着了宝。
大队很快就出了十方州,彼时这队伍已经庞大到头瞧不见尾,布满了这蜿蜒的道路。
如此可是辛苦坏了大家,也万幸是周梨乃一细心之人,不但给大家备了棉衣棉裤,连那手套鞋子也没有给落下,所以走在这寒风凛然中,众人也并不觉得冷。
因要赶路,这边也不缺粮食,也是两餐变成了三餐。
又过了三日,便是到了灵州的州府衙门。
按规矩他既是经过,便是车马劳顿,也要去拜见这位上司大人的。只不过如今队伍庞然,自也是不方便随意停驻,更何况那许多牛羊在身侧。
因此商议了一回,由着公孙溶的队伍先陪着周梨继续往屛玉县方向走,韩玉真也一起随行。
这样就他和挈炆带着萝卜崽,到时候三人轻装上路,快马加鞭能追上他们的队伍。
因此,这进入灵州州府衙门的,便是他三个人。
也是一路匆匆,三人跨着马,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袱,便直接在衙门口递了拜帖。
这灵州同十方州一般,处处都透露着一股的陈旧味道,街上的道路虽看得出来,本地州府大人已是十分尽力修葺了,但因为常住人口实在是少,两旁的铺面都是稀稀落落的,没有全部开满,绝大部分都是紧锁着门窗。
瞧那生锈了的门环,只怕是几年几代都不曾开过一次门呢!
如此这长街一眼望过去,竟是清冷不已。
见此光景,萝卜崽心忧万分,“这州府尚且如此,还不晓得那屛玉县是什么光景呢?”
别说是萝卜崽,就是白亦初也是隐隐担忧,但既已是授命到此,也是坦然接受,只朝他安慰道:“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片陌生的土地城池在我们的努力下变得繁荣昌盛起来,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挈炆听得他这话,不禁失笑起来,“你何时和千珞一般,学着给人灌起这些个鸡汤来?”
白亦初正要说什么,只见那衙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玄色儒袖圆领袍子的中年男子,国字脸神仙胡须,生得白净,腰间挂着一把佩剑,瞧着像是从那道观画卷里抠出来的人物一般。
他走出来只一眼就断定出哪个是白亦初,朝他打躬作揖,“某乃灵州知府罗大人身边的师爷萧十策,拜见白大人!”
白亦初只觉得这人的名字略有些熟悉,但一时间也不起是何处所见?当下只忙着同他回礼,一头介绍着身后二人,“这位是挈炆,我的师爷,另外一位乃长随萝卜崽。”萝卜崽这个名字,大家想过改的,毕竟他大了,但是曾经埋怨萝卜崽字数多笔画多的萝卜崽却不愿意改了。
挈炆和萝卜崽也纷纷朝那萧十策见礼。
萧十策的目光却是一直都停留在白亦初的身上,里面透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兴奋。“白大人请!”
一番寒暄完毕,他只亲自做了这引路人,将白亦初一行三人,请去了书房见着罗又玄。
罗又玄已经是古稀之年,他的眼睛里,见过贞元公和霍轻舟波澜壮阔且又短暂的人生。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四朝元老,也看过了这个朝野之上,几代帝王的更迭变换。
白发白须的他,见了白亦初,心有万万分的激动,显然已经知晓了白亦初的身份,只移动着那垂老的身躯过来。
白亦初哪里敢?且不说他是上司,便是这年纪,也要敬爱有加。
当下只忙迎上去将人给扶住:“大人小心。”
却叫那罗又玄一把抓紧他的手,“万万没有想到,我罗某人此生还能瞧见霍家的孩儿。”一面打量着白亦初,十分喜欢,“果然是个好孩子,难怪被打发到了这边陲之地来。不过孩子你也不要怕,老朽在这里将近二十年的光景,好得很!”
白亦初早就从韩玉真那边晓得,这罗又玄是个什么人物,年轻的时候,也同自己一般,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当时也是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只不过这过于耀眼辉煌的人,很是容易就将上位者的光辉所掩去。
所以蒙尘是必定的。
因此罗又玄的这一生,可谓是命运多舛,哪怕经历过四位帝王,他仍旧是不得重用,到了最后直接就被流放到了这灵州,叫朝廷不管不问了。
他只见白亦初三人一身轻装,更是心疼不已,忙问着那萧十策,“可是叫人准备了饭菜?”
“已是好了,可要请过去先吃饭。”萧十策问着。
罗又玄连连点头,不由分说,只将他们三个喊去旁边的小厅房里吃饭。
这时候又才看朝挈炆,“我知晓你,只是可惜了你父母,经历了那千难万劫,却是终究没能再一处,实在是叫人遗憾得很。”
这才谢过拿起筷子要动手的挈炆忽然怔住,一时也是失了态,只忙站起身朝罗又玄急切地问道:“大人知晓我父母之事?”
罗又玄不解,似乎不知道作为孩儿的,难道还不晓得他父母的事情么?即便当年许多外人不得而知,但这挈炆到底是临安公主的亲儿子啊。
就在他的疑惑中,白亦初看出了端倪,只朝着罗大人解释着:“他少时与我一般,也是受到了重创,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也是万幸遇着姜云长先生,把他救下。”
罗又玄这时候似才想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你二人也是我们武庚书院的,姜云长如今可还好?早几年我便劝着他放弃,或是直接到灵州来,他总是舍不得那方寸之地。”
这话又使得白亦初和挈炆一次惊讶,尤其是白亦初,他是熟读了那武庚书院藏书阁里先辈老师们的各种书籍,却是不曾晓得,原来这罗大人,也是那武庚书院里出来的。
一时满是愕然,“大人也是武庚书院的学生么?”
“正是,只不过年少顽皮,惹了不少祸事,实在是怕戴累了书院,只从中除名出来。不过即便如此,我这骨子里,仍旧是流着武庚书院的血液啊。”罗又玄的那些所谓祸事,只怕是自己为官之后,因初入朝堂,刚正不阿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吧。
不过当下挈炆最为在意的,是他父母之事,只急忙趁机问:“大人可是方便,与我道一二我父母之事?”
罗又玄却是一声叹气,“其实你不记得了,反而是好事情。”
可是作为人子女的,怎么可能不愿意知晓父母之事呢?挈炆只再三请求。
那罗又玄才缓缓道来。
原来当年他父王乃迦罗国王子波觉.阿鹿,到我朝游学,认识了少年活泼的临安公主,陛下也是有意结亲。
当然迦罗国乃西域千万小国之一,将公主下嫁,到底是他们高攀了,所以也是许了许多黄金。
那迦罗国,最不缺的,也就是黄金。
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两人好事将成,却没有想到临安公主却被人劫走了。等找回来之后,人却是已失去了清白之身。
但好在那迦罗国的王子波觉.阿鹿并不在乎临安是否为完璧,仍旧是要以此前约定好的礼节迎娶她回伽罗国做王子妃。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他们的盛世大婚给掩盖了过去,一年后波觉.阿鹿登基继承王位,次年临安公主生下王子挈炆。
这一切看着都像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那国师大人何时与我朝人来往,且得了其暗中相助,几年后伺机毒杀了波觉.阿鹿,临安公主带着挈炆被迫逃回朝。
说到这里,罗又玄不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陛下已经派人去接,却不曾想,这快要到我朝地界,临安公主却忽然被人劫走,你这孩子也因此丢失。”虽说陛下这一辈子是做错了许多决断,但对于临安这个女儿,他还算是极好的。
挈炆听完这些话,只垂下眼帘来,可惜那比中原人还要长的睫毛却怎么也掩不住他眼眶中的泪水。
白亦初伸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以作安慰。
挈炆只将心底的悲伤压下去,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最起码,我的梦没有骗我,我的父王母后,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而并非李晟所告诉他那样,被迫嫁到迦罗国的。
萝卜崽也没有想到,挈炆的身世是如此艰难,也连忙说道:“挈炆哥,你也别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会找出凶手,替你母后报仇的。”
挈炆颔了颔首,仇一定要报的。
席间一阵沉默,直至那萧十策开口问白亦初,“韩玉真怎不在你身边?”
这话不免是叫白亦初一时戒备起来,“先生认识韩先生?”
萧十策唇间划过一抹笑意,“自是认识,他多半以为我已经死了吧?也是了,当年将军一走,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几个能逃去的。”
他说到这里,只又朝白亦初问,“为何就你们三人到这灵州?我早前便听得人说,你已是有了夫人?”那赘婿两字,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出口来。
不能接受将军的骨血,却做了人家的赘婿去。
白亦初闻言,又看了看罗又玄朝自己点头,一时也是反应了过来,这萧十策原来是父亲的旧部,难怪自己觉得听过他的名字。必然是韩玉真同自己提过了。
当下也是连忙起身抱拳行礼。
只不过叫萧十策给拦住了,“公子不必对属下如此客气,在得知公子要来这屛玉县做县令后,属下便早早在这边等着。”
白亦初却是有些疑惑,他不是罗又玄的师爷么?却听得罗又玄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如今也是混日子罢了,他在我身边,也是龙困浅滩,实在是没有什么前途,倒不如随了你去才好。”
这番话说,自当是扯出了许多旧事来,那罗又玄有几分高兴,只要叫人拿酒喝两杯。
白亦初虽是有心敬他老人家三杯,但奈何周梨他们的队伍在前面等着,若是吃了酒,到外头骑马一吹风,十分怕醉酒。
于是便是以茶代酒,只说家眷们在前面等着,不好耽搁。
罗又玄这才放了他,也不强留了,只叫吃了饭,往他那任命书上也盖上自己这知府大人的大印,且便放了他去,才说:“千万小心,那屛玉县,其实已经十几年不曾有县令到此了。”
朝廷虽是派了人来,但是给那巍峨掩面的山脉拦住了去路,心想反正朝廷也不管他,他索性就不去那屛玉县,只在别处生活过日子去了。
而那萧十策早就在这里等着,如今也是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当下便与他们骑马,一路朝着屛玉县方向追逐而去。
那萧十策早前听说白亦初说家眷,已经猜到了是那个姓周的姑娘,但是等第二天中午,追上了这所谓的家眷队伍时,萧十策顿时傻了眼。
且说那队伍里老老少少的还不少,这些就算了,竟然是上千的牛羊?那行李更是夸张,竟然是几十辆马车,也不知道都是拉了些什么。
彼时大家正休息好,要收拾启程,一个披着氅子抱着手炉的姑娘快捷地穿插在人群中,麻利有序地指挥着众人。
身后跟了个和她一般年纪大小的姑娘,想来应该是丫鬟,叽叽喳喳地和她说什么,她一时回头耐心地应着,一时同队伍里的众人打招呼。
只见那不管是老少或是护卫们,一个个看了她都是满脸的欢喜敬重,一时那萧十策也是十分意外,只朝一双眼睛也是随着那姑娘转悠的白亦初问,“她便是少夫人么?”
白亦初叫他这样一问,颇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脸上露出些尴尬笑容,“还没有正式成亲。”说罢,一面踢响了马肚子,朝着周梨那方向跑去。
周梨闻得马蹄声,也是忙将目光眺望而来,见着是白亦初,一时也是顾不得什么,只将手伸出来,不停地朝他挥舞着大声呼喊:“阿初!”
那萧十策见了,前一刻明明还觉得是个稳重的大家闺秀模样,又能主持这些个事,颇有些当家主母的样子。
却不想这一刻,俨然又变成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活泼天真。
白亦初这时候已经到了她跟前,跳下马来,也不顾众人目光,只任由她扑过来拉着自己嘘寒问暖。
但这一次去见罗大人,收获实在是太多,白亦初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起,只道:“比预想的要顺利,且还意外知晓了挈炆父母的事情,回头我与你细说,先指你认一个人。”
说着,要朝周梨介绍了那萧十策,却不想此刻的萧十策竟然叫韩玉真给抱着,即便是离得有些远,周梨也是听到了韩玉真的嚎嚎大哭。
天晓得韩玉真这个人在他们的眼里,那向来都是个极其稳重的,平时又是不言苟笑,如今见他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嚎嚎大哭,极大的反差,到底是有些大吃一惊。
白亦初也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萧叔叔是我爹身边的副将,当年以金蝉脱壳之计,逃了出来,便一直在罗大人身边。韩叔只怕也不知他在人世,如今见了才这般激动。”
且不多说这一次兄弟旧友的重逢,队伍很快就整列好,继续启程。
周梨因考虑到他们是连夜骑马追来的,只叫白亦初他们先行休息,所以等知道挈炆身世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
听得那话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其实就是李晟,不然的话凭何要骗挈炆。不但如此,关于临安公主的事情,所记载的都不实,且又十分少。
知晓临安公主之事的宫人,更是在李晟夺位当初,就处死了个干净。
但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更何况也没有证据,只安慰着挈炆,“你也别担心,真相总是有大白一日,你也莫要太过于焦急。”
挈炆点着头,其实和周梨想到一处去了,但因为李晟的身份是他的亲舅舅,因此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所以这件事情便这般揭了过去。
也是奇怪了,队伍里明明只有萧十策的加入,可是一下就像是加入了个千军万马一般,大家都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的,竟然是不过几日,便已到了这石马县。
只要翻越过石马县和屛玉县中间这天然大屏障紫萝山脉,就是屛玉县的地境了。
马车里,白亦初同周梨说着,“韩叔和萧叔的意思,将我父亲的旧部都通知一遍,叫他们直接来这屛玉县。你觉得如何?”
“他们若是愿意,再好不过了。反正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我觉得安全性是第一,再有咱们正好缺人,他们比谁都要可靠。”已经到了这灵州,所以周梨对于这屛玉县的了解也越来越清楚。
当下自己简单绘制了一个图纸,将屛玉县的颜色给标注好。
然后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屛玉县可真大,我觉得比燕州还要大的样子,你看这西边的奇兰镇,有雪山和高山草原呢!!可是南边紧靠着南眉河的半月镇,却是只有一个夏季,实在是奇妙得很,听说那边的水果可多了,旁边的山民们就是靠着吃这山里的野生果子,河里打打鱼,就得日子了。我觉得到时候这月半镇,咱们也不用种什么庄稼,只一个劲儿地将这些野生果树给驯养,到时候种出更好更大的果子来,拉到外面去卖。”
不过她话说到这里,昂然的兴致顿时就淡了去,叹气起来,“算了,就这破路,咱们能去得了哪里?等果子运送出灵州,早就已经坏掉了,更何况十方州的老百姓,不是我看不起他们,他们是真没闲钱花在这上面。”
白亦初见她那因失望不悦蹙起的眉,伸手过去温柔抚平,指着一旁的南眉河:“你忘记了么?还有河啊。不见得要从十方州走,反正你是打算将这些果子卖到江南富庶之地去,对不对?”
“自然,半月镇的许多水果,都是特有的,便是儋州那边我也打听了,不曾有这些品种了。”但是既然是要运送到外面去卖,少不得是要将这运送的昂贵成本算在其中。如此一来,除了那江南富庶之地的能消费得起,就只有上京了。
但是上京暂时不考虑,因为太远了,可能果子送不到那边。
这时候只听白亦初取笑起她,“你既是已经想到了儋州,怎么就没有想到,南眉河一路入南海,到时候咱们可以找少凌啊。他家的船只来一艘,不知一次能运走多少果子呢!到时候入了南海,再延上走江南,也就是半个月的功夫罢了。”
周梨当即就激动地要站起身来的,但是完全忘记了这是马车里,若不是白亦初眼疾手快,先将手护住了她的头,该是叫她吃一壶的。
她悻悻地重新坐下身来,关忧地看着白亦初的手,“没事吧?”
“没事,就轻轻碰了一下。”这点皮肉疼痛,算个什么?白亦初又看着另外五个镇子,“这些镇子,你在上面涂涂画画的,可又有什么道理?这些绿色代表什么?”
“绿色代表绿植覆盖,这个青绿是树林,黄绿是草地,灰绿则是荒废许多年的土地,不过这个不准确,因为这屛玉县好些地方百年都无人了,只怕也算不得是荒地,小树苗都变成了百年老树呢!所以到时候是否有开垦价值,得实地考察。”
白亦初听得这话,连赞同地点着头,“到时候我自己去,咱在乡下种地那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好。”周梨笑应着,又给他指了一旁那些淡蓝色的,“这些是水域,听说水很浅,山民们只吃糯稻,所以本地老百姓们也多受他们的影响,种植糯稻。我看综合口头打探来的消息,这里的天气,应该一年是能种植三季才是,这样的话等于一亩地,其实只要上心努力,一年是能收成九百斤左右。”
可惜了,如果是有自己那个世界的种植技术,那么一年就是几千斤了。可惜现在一亩田,就算种植得好,最多也就是三百斤左右。
普通的,二百五十多已经算是不错的。
白亦初听得周梨竟是做得这般认真,一时心中大受震撼,“这个县令,该你来做才是。”
“我可做不得,我就是在这些小事上能帮一些忙罢了,耍嘴皮子的功夫,真要执行还得看你。”周梨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大部份也是占了上辈子学来的知识的便宜。
但白亦初已经觉得她做得万分好了,尤其是这些个图纸,用颜色分化出地理环境。让人一眼醒目,当即也是给周梨将图纸借走了,拿去同萧十策挈炆他们看。
当然,同时也不忘朝众人炫耀,他的阿梨是怎么聪明。
聪明是聪明,但是她这份心实属是难得了,叫那萧十策如今也不得不对她生出敬畏之心来。也十分理解为什么韩玉真这个犟牛性子,居然能这样尊敬周梨。
如今看来,果然这周梨是配的。
众人又见周梨将这图纸画出来,甚至和白亦初商议着了何处牧牛羊,哪些地方种植水稻或是果树,反正没有一个地方是闲置着的。
终其目的,都是要经济农作物双重发展,现在唯一所缺的,就是人了。
白亦初却是笑得一脸神秘,“应该是不缺了。”他想着,杜仪表哥应该快来了。
他即便不会来,但也不会叫这屛玉县缺人的。
贞元公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看过不少当年有关贞元公的事迹,虽都是**,但每一次看,他自己都觉得热血沸腾,若是叫贞元公做了这皇帝,只怕这天下,就是另外一番盛况了。
如此也难怪,他会有那么多忠实的追逐者。
如果当初不是他愿意履行了这个‘忠孝’二字,怕是早早他手底下这些人,就已经将他拥簇到皇位上了。
大家还欲多问,公孙溶那里却打发人来问,“前面有河,但是桥已经多年失修,如今只能原地扎营,待他们伐木搭桥过河。”
白亦初得了这话,当即只准了。
不想片刻那景翁就带了族里十几个青壮年过去帮忙,他们虽学的是竹艺,但本就草木一家,如今有他们加入了公孙溶小队,那桥的制作,竟然是快捷又扎实。
不过一个多时辰,第一辆马车就便顺利过去。
这叫周梨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团结力量就是大啊!技术和力气的结合,更是出其不意。
当下队伍度过了这条河域,正式踏足这紫萝山脉。
紫萝山脉其实是有两个名字,在屛玉县那边叫紫萝山脉,只因从那边四季温暖,一眼朝着山脉望过去,便是漫山遍野的紫色藤萝花,这名字由此而来。
但石马县这边的半边山岭,却是一年四季清晰不已,所以紫藤花只能是春暮初夏时节才能瞧见,因此石马县管这山脉又叫大金轮山脉。
叫大金轮,说来也是好笑,只因有个传说,这里有天上的神仙下凡到此处,给老百姓们点石成金,连木轱辘都能变成金的。
于是就从一开始的金轱辘,变成了大金轮山脉。
不过是什么山脉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山脉将屛玉县死死地隔绝在了这个原本就属于边陲州府的灵州外。
所以这所谓的官道上,早就已经覆满了藤萝野草。
公孙溶万万没有想到,他们那原本是用来在战场上斩杀敌首的刀剑,如今却是挥汗如雨落在这些藤萝荒草之上。
偏数量之大,延绵不断,竟是磨刀石都换了几回,才勉强清理出一条仅够马车通行的山路来。
他们在前面开路,景翁带着族人提着锄头,在后面挖着泥土碎石,把那些坑洼填平,然后再将牛羊赶着从上面路过,踩得紧实了一些,再让马车跟上。
这样的话,几乎是没有打滑的可能性了。
周梨本就不是那闺房里娇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如今也是扎好了衣袖裤腿,穿着短衣,头发挽得同男子一般无二样,整个人就像是个野小子一般。
然后带着身边的小丫鬟们一起拿着镰刀锄头帮忙。
她虽是这般样子,没有主人家的架势,但一个人受众人尊崇,并非是要凭着华丽的衣着,其实更重要的还是人格魅力。
更何况她这个人,本身骨子里就有那种气势,便是如今和大家一般装扮,但仍旧是能叫人在人群中一眼将她认出来的。
再有她又非是做样子,是真能吃苦下力气,对于这林中花草,认识又宽广。
还偶然挖到了一株老参,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白亦初也是一样,毕竟当初他们在乡下过穷苦日子的时候,他和元氏可是家里最出众的劳动力。
因此现在干起这些来,也是得心应手,有模有样的。哪怕现在景翁他们已经知道,白亦初也是朝廷命官,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们已经十分确信,白亦初和那些以往都官员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周梨这个贤内助。
所以也没有去纠结当初被白亦初哄骗的之事了。
只不过大家万万没有想到,这开路是何等艰难,哪怕他们人手不停歇,但是走石马县这边的大金轮山脉,竟然是花了七八天。
直至第九天后,身上的棉衣忽然成了累赘,哪怕这个时候天上仍旧是寒冬腊月里该有的铅灰色云层。
但仍旧给了大家一种炎热的感觉。
等到了下午,他们翻过了山脉,就很奇妙,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时空一般,顿时鸟鸣虫叫,一下就从冬天进入了孟春的感觉。
铅灰色的天空变得湛蓝,枯黄的树枝充满了生命力,一望无际连绵不断的淡紫色铺满了整个山脉,中间点缀着各种各样的绿色,此景一时间,叫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毕竟这紫藤萝花的颜色,本就幻梦不已。
别说是周梨她们这些姑娘家欢声大呼,便是白亦初这些铁骨男儿,也为眼前绝美之境感慨不已。
“这他妈的哪里是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这分明是神仙住的地方才是。”公孙溶的队伍里,都是军队里挑选出来的儿郎,难免是嘴上粗糙了几分。
如今眼底竟是仙境美景,如何也控制不住那份激动兴奋了。
美景当前,这个位置又刚好在山脉脊之上,正好可观这两边不一样的景色,尤其是屛玉县这边,简直是梦幻不已。
加上大家也要将棉衣换下,所以队伍便再此安营扎寨,稍微休息一日。
白亦初这样考虑是有缘由的,毕竟这样美景之下,却无人探访,生生成了那无人之地,可见这树林里的危险,可不是身后大金轮山脉能比的。
所以他也不敢带着大家贸然继续前行,只试图找这此前还遗留出来的小路,顺便探一探这林中的危险程度到底如何?
当下简单和萧十策他们匆匆吃过些干粮,就和周梨挈炆那边交代,带了公孙溶一行人,便分别往山里几个方向而去。
周梨虽是激动这美轮美奂的仙境之地,但是更清楚这种常年温暖的地方,是多少蛇虫鼠蚁的温床,因此在短暂的激动之后,更多是警惕。
只将景翁喊来叮嘱着,“此处危机四伏,并非咱们肉眼所见的好看那样简单,千万要交代族中之人,在阿初他们回来之际,不可贸然进入林子里。”最好不要离开营地,要叫人快些将可避蛇蝎的虫粉翻找出来撒上。
景翁是个听劝的,当下就去约束族中之人,不许离开营地半步。
但即便如此,苏娘子母女刚带着女眷们煮饭的时候,竟然发现就地砍下来安营扎寨的树枝上,缠绕着一条小蛇。
这等着生物,对于人来说是有两个极端,喜欢的喜欢得要死,怕的怕得要死。
女人们接二连三的惊呼,穿透力远超过了牛羊们的叫声,使得四下的林子里,忽然一阵阵扑哧响动,飞出来无数的鸟雀。
大的小的,花花绿绿的,甚至还有如凤凰一般的鸟儿。
周梨也惊呆了,那特么就是孔雀,但它竟然是红色的……
此等奇妙生物,也是惊得不少人都连忙跪下来冲其磕头作揖的。
韩玉真很快便来将蛇给弄走,又叫大家仔细检查,周梨慌忙喊人快些将防虫粉末撒在营地外面一圈。
没想到真是有用,一下逼出了十几条长虫来。
大家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惨叫连连,到后面的麻木不仁。
周梨只叮嘱着,莫要害它们性命,毕竟他们这些人类才是真正的闯入者,毁坏他们的家园,扰了他们休息,只叫韩玉真扔进林子里就是了,不可造杀孽。
周梨并不知道,因她的劝告,大家没有伤一条蛇,使得他们躲过了一劫。
这是后来大家启程进了林子里后,看到那水桶一般的蛇皮,才反应过来,当时在他们营地不远处,特么就有这么一条大蛇盘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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