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房门骤然被推开,却是水念予听到他的惊叫声,以为他又魔气发作了,急忙闯了进来。
阳炎醒来之后,她自不好意思再与他同居一室,于是便搬到了隔壁房间,与爷爷睡一间房了,其实另一座农舍还有空余的房间,但为了方便照看阳炎,住在隔壁房间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就如此刻,阳炎房里才传出一点动静,水念予就察觉到了,第一时间过来查看情况。
然而,当她闯进阳炎房里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床榻上半坐起身的阳炎,眼睛越睁越大,红唇微张,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怎么……哭了?”
水念予小心翼翼地问道,很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个冷毅坚强的少年,与魔剑玉石俱焚眼睛都不眨一下,被魔意侵蚀只会死死咬牙忍耐不肯吭声,对人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情感可言,这样的他,也会哭?
是的,她看得很清楚,阳炎那双魔瞳之下一滴泪水正在缓缓滑落,那么显眼,绝不可能是错觉,或者幻觉。
“我……哭了?”阳炎机械般地看了她惊震的神情一眼,手默默地伸上脸颊,湿湿的,冰凉的,他将手放到眼前,瞳孔微微一缩,果真是眼泪。
他居然流泪了?
他怎么会流泪?
原来,流泪就是这样的么……
一时间,阳炎脑海仿佛一片混沌,繁杂的思绪纷乱呈现出来,不知所想为何。
“是的,你哭了。”水念予认真地点头道,眼睛忍不住地睁大点,盯着他的脸看着一眨不眨,只可惜他也就只流了这一滴泪而已,已经被他伸手拭去了。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流泪吧?
她心中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居然能够让他这般近乎铁石心肠的少年流泪,尽管只是一滴。
“我为何会哭?”阳炎迷茫地看着她,反而问道,差点没有把她给呛死。
“咳咳咳……”水念予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无比惊奇地看着他,无语地道:“你怎么连自己为什么会哭都不知道?还反问我?”
阳炎看到她眼角挤出的泪光,迷茫之色更甚:“你又为何要哭?”
我哭?
水念予一怔,随即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顿时又呛着了,极度无语地道:“我是被你呛出眼泪来的,没有哭。”
流泪不是哭?
阳炎脑海中闪现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即恍然大悟,神色复归平静,淡淡地说道:“我也没有哭。”
水念予:“……”
你这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是什么情况?我们流泪的原因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好不?我是呛着了,你那分明就是哭了好不?
于是,她干脆换了个问法:“你是不是做梦梦到了什么?”
阳炎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沉思,然后才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般地道:“或许,是我母f……娘亲?”
水念予闻之一愣,道:“什么叫做或许是你娘亲?你没见过你娘亲吗?”
阳炎不语,随后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又淡淡应了一声:“……嗯。”
水念予:“……”
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见过,还是没见过?说清楚点可好,你这样子让我脑袋瓜子都懵圈,满头雾水了好不?
不过,她到底心比玲珑,思索片刻,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间生出一丝同情,又或者是同病相怜。
她本以为只有自己不知父母是谁,而阳炎脾气那么古怪,像是被宠溺坏了的少年,她一直以为阳炎肯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现在才知道,也许,他比起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至少,她脑海中完全没有关于身生父母的半点影子,有疼爱自己的爷爷在,她也最多偶尔会感到一丝被人抛弃的淡淡忧伤,并不如何强烈。
而阳炎,他还能梦到,现实中却又见不到,这样最是折磨人,也难怪乎他会因此流泪了,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流泪。
“你娘亲怎么了?你梦到了什么?”水念予情知不该问,却又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最终还是问了出口。
阳炎本不欲多言,但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自己,情不自禁地回答道:“她为了不让我和父……亲受到伤害,在我刚出世的时候,就被人强行带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其实阳炎并不确定梦里的那看不清相貌只觉得一定美若天仙,唤作“鸢儿”的女子,是否真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母妃,这么多年,他才仅有两次梦到过那一幕场景,就仿佛深深烙印在他灵魂深处一般,看到“鸢儿”跟随那一行强者消失掉时,那由心而起的无言愤怒与刺痛忧伤,仿佛铭刻在心,雕刻在每一寸血肉,深入骨髓,却似乎在无比肯定地告诉自己,那就是他的母妃!
从小到大,每一位皇子都有母妃呵护,唯独他没有,就连父皇也从未提起关于母妃的任何话题,以至于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母妃,但这两次梦到的场景,让他明白了,他亦有自己的母妃,只不过出生时就被人带走了,从未见过。
水念予芳心一颤,她没想到,阳炎的娘亲竟是在他出生时就被人带走了,连一点母子天伦都享受不到,偏偏他们之间又互相挂念,这对阳炎,对阳炎的娘亲,都是怎样残忍的事情?
她还想到了自己,阳炎的娘亲是为了保护他们父子不得不被拆散,那么自己的父母呢?是不是也是因为某种苦衷不得不离开自己,而非自己一直以为的被抛弃?
一时间,她心中思绪纷飞,不自觉地叹息道:“原来我们都是一样……”
她又忽然问道:“那你会去找你娘亲么?”
“会。”阳炎无比肯定地说道,以往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他已经几乎认为梦中刚出世的婴儿就是自己,那被强行带走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母妃,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去找的,即便不为自己,为了父皇,此行也都非去不可。
水念予沉默了,因为她不会,不论当初父母是否有苦衷,毕竟是将她抛弃了,而爷爷却一手将她养大,传授毕生所学,视如己出,她无法做到离开爷爷,去陌生世界寻找不知在何方的陌生父母。
“天老是你唯一的亲人,陪伴身侧理所应当。”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阳炎淡淡说道。
水念予闻言,心下稍有释然,轻轻一笑道:“原来你也会安慰人啊,谢谢!”
阳炎面无表情,并不答话,自顾自下了床,一路走到院外,水念予笑了笑也不在意,静静跟随在身后,自从那日阳炎决定不依靠药物,以自身心境对抗魔剑魔意后,每日晨晚都会在河对岸练剑,端的是赏心悦目,她亦会常常静坐岸边观赏。
天老今日没有外出,正坐在岸边垂钓,那顶斗笠好似长在其头上似的从不曾见他取下来,真如以普通农家渔翁,阳炎目光微闪了下,他既不用药物天老已不需每日为他采药,然而每一日天老依旧早出晚归,今日竟有闲情逸致坐岸垂钓,想来定是有话对他讲。
天老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目光平静地望着水面,阳炎也未多问,照常来到对岸开始练剑,一练就是两个时辰,如今他修为被禁锢,两个时辰下来已是挥汗如雨,回到岸边,不出意料,天老开口叫住了他。
“现在你感觉如何了?”天老问道。
“我已能够依靠心境压制魔意,然魔意蠢蠢欲动,我须时刻以心境对抗,此非长久之计。”阳炎想了想,道。
“那是你的心境还不够,你已经过第一步正视自我的考验,现在可以说是心境入门,但想要达到‘任他地动山摇,我自巍然不动‘的地步,需要心境小成,那时即使你不刻意去对抗,魔意也奈何你不得。”天老一针见血地说道。
阳炎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如何才能做到心境小成?”
第一步正视自我,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阳炎的武道之心坚定无比,对自身认识极为深刻,即使天老这等人物故意嘲讽贬低,亦无法动摇他的武道之心,因此这一步对他而言并不难,很快达到心境入门的地步,可天老说的心境小成,他就无甚头绪了。
心境入门,是正视自我,不为任何虚赞浮夸之言而自负,亦不为任何轻蔑嘲讽之言而自卑,我就是我,不管他人如何看待,我还是我。
心境小成,又是什么?
“呵呵,问得好。”天老淡淡一笑,说道:“对于武道之心坚定者,心境入门容易,心境小成却难如登天,这一步才是真正修心的开始,没有任何捷径可言,亦无人能助,一切都靠个人自己的造化。”
“不过,老夫倒是可以为你指出一条明路,它可以让你少走许多弯路,事半功倍,但相应的难度也会高出许多倍。”
“恳请天老赐教。”阳炎拱手说道,所谓难度自然吓不住他,他只要知道路在哪就足够了。
“道家有一门不外传心法,名曰《清心诀》,此心法直指修心本质,若你能够悟透,修至圆满,莫说心境小成,心境大成又有何难?”天老说道,“你且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不要抗拒。”
“天老......”阳炎目光闪动,天老只是简单一句介绍,但只要不是没心没肺之人,谁都能够想到这门名为《清心诀》的道家心法有多贵重,天老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可以传授给自己,可自己又如何能够坦然受之?
“小家伙,我知你不愿凭白受此恩惠,但老夫并非一时兴起,亦非凭白让你得此好处,老夫传你此心法自有考虑,而且老夫有两个条件,你必须遵守,否则老夫虽救了你,却也有一日不得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