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咬着牙,视线紧逼着苏折,又道:“就是不知道,在这么多天里,你眼睁睁地看着每天陆续有人死去,心里会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你明明可以救他们,可是你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去死。苏折,你的心里,难道就不会有丁点的愧疚吗?他们全都是因为你,才死去的。”
良久,苏折道:“荆城的瘟疫只爆发了短短几日,死伤都在可控范围内。若我说我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你定是会对我很失望,会觉得我狼心狗肺。可我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为什么一定非要这么做!”
“因为我需要你去救他们啊。”苏折回应她,“我需要你在他们的心里高高在上,我希望你成为他们的希望,我希望你的仁义担当得到整个南境百姓的拥护爱戴。”
他一步一步朝沈娴走来,目色深沉如墨,道:“其实只要能成就你,赔上多少人的性命,我都不在乎。”
沈娴含泪道:“一直以来我知道你的目的,我也希望能和你并肩走在一起,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我都愿意!我知道你想让我收拢民心,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心甘情愿地去做!
可是我要的是凭借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成果,而不是你用这样的方式!你把用人命换来的民心捧到我面前,我不稀罕!”
苏折站在她面前,弯下身去,伸手想把她拉起来。
沈娴躲开了。
苏折低着眼,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眼里有些悲凉,道:“我从没奢望过,我是一个好人。阿娴,对不起,让你也失望了。”
沈娴努力压下喉间翻滚着的哽咽,低声沙哑地道:“苏折,你这样做,染上满身杀孽,比染上瘟疫更可怕。”
“我知道,这迟早是会遭报应的。”苏折若有若无地孤寂地笑了笑,“我至今也不知丢在我手上的性命究竟有多少,我自己也数不过来。阿娴,我会杀人,不代表我爱好杀人。”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依然是那么清润干净,“只是我回不了头了,我有非达成不可的目的。只要能拿回你曾经失去的东西,就是再血流成河一次,我也在所不惜。眼前这和两军对战、血流成河相比起来,已是最小的代价。”
沈娴抬着头,朦胧地看着灯火打照在他脸上的模样,道:“可我不想让你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不想要你用这种阴暗的手段。
我原以为你说的那些要帮我争夺的不干不净的东西,不过是权力的勾心斗角,我却万没有想到,不仅仅是权力,还有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的心狠手辣!”
苏折温凉的手指拭掉她眼角的泪,轻声温柔道:“阿娴,天下苍生永远是要装在你心里的,而不是装在我心里。你和我不一样,在不远的将来,你的千秋之名会光芒万丈,而我,只能够行走在黑暗之中。”
苏折的话,让沈娴心里蓦地辗转着痛楚。
一个常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沈娴自以为看得清他的深沉与阴暗,只可惜现在才明白,她远远看不清。
她不知道,苏折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前行的时候,有多么孤寂。
“你下得去手,可是我做不到……要让那些无辜的人,要为了你成全我,而付出生命!”
苏折牵了牵嘴角,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可我是。没有陷入地狱般的处境,又怎么能有绝境里的救赎。我就是那个把所有人拖下地狱的人,让他们都等着你来救赎。”
为了成全她的大义,他可以把自己变得穷凶极恶。毫无愧疚,也毫无怨悔。
苏折说,“其实你跟着我,不用做坏事。坏事我来做,你只做好事。”
那一刻沈娴泪流汹涌。
她一直都知道,苏折苦心经营策划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她曾说,就算他是一个全天下最坏的人,在她眼里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因为她害怕不起来。
比起他的可怕,她更多的是心痛。
是她把苏折变成这个样子的吧。
如果不是她,苏折又怎会这样苦心谋划,又怎会这样费尽心机!
没有任何一个人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的。
究其根源,她沈娴,才是罪魁祸首!就是她,一步一步把苏折变成这个样子的。
沈娴蜷缩在角落里,难过地哭了起来。
除了上次石堆里的那一次,她从没这样放肆地哭过。
苏折有些慌,想要抱她,想要安慰她,可是却害怕她的拒绝。
苏折道:“阿娴,别哭。”
沈娴望着他道:“我不知道到最后,我是应该怪你还是应该怪我自己。好像我才是最坏的那一个。”
苏折温柔道:“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你哪里坏。”
“可是所有的事,却都是因我而起。”
她哽咽道:“我一直想,有朝一日你还可以变回那个两袖清风的大学士。那个我在梧桐树下回头看你,你站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时的模样。”
苏折摇头极淡地笑了一下,“原来你忘不了的是那样的我,可能以后……”他幽邃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样子。地上凉,我抱你去床上可好?”
在沈娴躲开他的时候,他也有过某种恐慌。看着空空的双手时,他也会害怕总有一天眼前这个女子不再属于他。
沈娴没有回答。
苏折一点点倾身过来,将她堵在桌脚,她逃不掉也不想逃地被苏折收紧在怀,而后起身往床边走去。
苏折道:“阿娴,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你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和丑恶的,”顿了一会儿,低哑道,“也可以忘了让你这么难过的我,只要你高兴。”
沈娴浑身僵硬地坐在床上。
他道:“两个人并肩而行,相守相伴,那样的日子是细水流长,可我还没有那个福气。若以后我还是一个人独行,还和原来一样,没有你,顶多是不见阳光,再黑暗一点。”